密谈从凌晨一直持续到天色将亮,在场的只有双方极其信任的亲信,在商量好所有事宜后,栖川池一行消失在曦微的晨光中,却没注意到街尾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

    因为天色还暗着,汽车又停在街尾一处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车子两边的窗户掩着帘子,即便在外面盯梢的人也很难注意到这辆车的驾驶座和后面都坐着一个人。

    这车算起来停在街尾已经有半个月之久了,最开始还有姜家的安保过去查看几眼,久而久之,习以为常之后就没人管了。

    栖川池的车子驶离后不久,这辆车子也打火起步,不声不响地跟了上去。

    几乎第二天,北平聂家就得到了姜云磊密会日本驻天津总领事栖川池的消息,聂总长丧子之后确实颓丧了一段时间门,又因为孙子和身体的原因被迫放弃了总长一位,可等姜云磊上台,并且将首府迁到南京之后,他闲了下来,也就有时间门好好琢磨之前发生的一些事了。

    他在北平呆惯了,姜云磊也不乐意他跟着去南京,所以那次迁都之后,他便和家人留在了北平。

    当时正好他的孙子出世了,他沉迷在新生命诞生的喜悦中,也就没有对其他事情太过上心,可就在两三年前,他突然接到了一封匿名寄来的信件,上面记叙的种种事情让他瞠目结舌。

    细查之下,才发现他之前自诩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姜云磊,其实早就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了。

    而且这人在背地里还动了不少手脚,这些手脚远的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就连为他生下孙子的王雅雅,其实也是姜云磊手下的人。

    聂总长在姜云磊之前能够一直执掌国府,手段谋略自然都不缺什么,他知道这些消息后,全都压下不动,一心查证给他邮寄匿名信的来源,经过重重溯源,好不容易让他查到了上海。

    于是之前暗自互有敌意的两派人马在暗地里达成了一些合作,聂总长虽然已经从国府离职,姜云磊为了提拔自己的亲信确实在高层换了一批人,但聂在国府各部还是有不少旧人的,这些人不见得全部满意姜云磊上台之后的种种作为。

    如果有可能,他们还是希望自己的老领导能够重掌国府,而这次北地之战,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姜云磊身边虽然保卫森严,可盯着他的人太多太多了,就连国府高层,也有三四成人跟他不是一条心。

    尤其他这次在北地的决策上,让很多人感到失望和寒心,这就给有心人提供了煽动人心的可能,所以他跟栖川池密会的消息根本就没有瞒住想瞒的人。

    北平的聂家很快得到了消息,上海这边郁自安也有耳闻,他已经着手想送沐颜和孩子们去陕西西安,上海眼看着就要沦为前线战场,只有沐颜和孩子们待在安全的地方,他才能够心无旁骛地对战日本人。

    而且他有预感,这场战争的走向跟沐颜和他描绘过的情景已经完全不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谁也无法预知。

    沐颜虽然心里不是那么想走,可她毕竟还有两个孩子要照看,不能够在这节骨眼上给郁自安添麻烦。

    嘟嘟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军校的动静和北地战场的情势他知道得一清二楚,郁自安也没瞒着他日军即将进攻上海的事情,他需要嘟嘟跟着沐颜母女一起走,代他好好照看她们。

    嘟嘟心里有别的想法,不过他也没当面跟郁自安说什么,只是答应下来,准备把母亲和妹妹送到西安后自己再回来跟父亲并肩作战。

    第二天就是出发的日子,甜宝虽然年纪不大,可懂的事不少了,当天晚上回房的时候把自己窝在父亲怀里好半天,最后瓮声瓮气地带着哭音道:“爸爸,你要好好的呀!”

    她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争,可上海最近的抗日氛围也让人有所感触,就连老师上课时也会捎带着提些战事相关的内容,甜宝年纪小,但她知道,一旦战事起了,爸爸作为上海市市长,首当其冲要肩负起他的职责来。

    她的愿望很简单,希望爸爸能够平平安安的,以后亲自到西安去接她和妈妈还有哥哥回来。

    郁自安本来觉得没什么,他在大楚的时候不知道上过多少次战场,跟敌军打过多少次胜仗,对这种场面心里没有丝毫惧意,反而有种隐隐的痛快和期待,可听到女儿委屈不舍的哭音,他心里猛地抽痛了一下。

    再看看沐颜,坐在一旁也是一副担心忧虑的眼神,整个人颓颓的,没有半分活力。

    倒是嘟嘟情绪能稳定些,或许是上过军校的缘故,他并不怎么惧怕战争,仅有的只是对父亲安危的担忧。

    郁自安心里很痛快了,既有些难受,又觉得很痛快,他以前上战场的时候心里毫无牵挂,也没有人真的惦念他是否受伤,是否能够平安回来,可现在不一样了,为了他深爱也深爱他的妻子和孩子,他也会好好保重自己的。

    等战事结束,彻底把日本人打退了,他想卸下如今身上的这副担子,这些年来他其实很累的,管理上海和发展军校军队一点也不比在大楚当皇帝处理政事轻松。

    好多人好多事压在他身上,他是一刻也不敢放松,时刻要为不知道何时到来的战争做好准备。

    眼下战事爆发了,他其实心里反而安定了许多,接下来只要尽他所能打赢这场仗就可以了,打仗该是他最擅长的事情了。

    晚上回房,沐颜这一晚特别热情,她整个人巴在郁自安身上,恨不得将时光永远定格在当下。

    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沐颜终于还是忍不住在他怀里痛哭出声,郁自安又心疼又好笑,连忙擦擦她的眼泪,“这是怎么了?怎么比甜宝还能哭啊,小心女儿知道了笑话你。”

    沐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心里很难受,这些年来,她心里清楚,要不是她的要求,郁自安绝不会往自己身上揽这么重的担子,也绝不会过得这么辛苦,眼下还要亲自参与前线吉凶未知的战役。

    虽然他说得很轻松,但她心里知道,即便他曾经身经百战,被尊称为大楚战神,可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和热武器时代的战争完全不同,抢炮榴弹到处乱炸的环境里,任何人都无法保证他的绝对安全,即便是他自己,也没法做出保证。

    冷兵器时代可能身手好一些,策略强一些,就能很大程度上规避掉很多危险,可现在不同啊,敌机的轰炸和敌人的扫射是无条件的,而且杀伤力极大,郁自安自己也无法预料结果。

    “放心吧,你还不知道我嘛,我以前可是被称为战神的,再说上海已经提前知道了敌人来犯的消息,我们可以很充分地做好准备,总的来说,不是安慰你,这次赢面真的还挺大的。”

    沐颜泪眼朦胧地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红肿成一片,发际边已经湿透了,整个人显得可怜兮兮的,仔细一看还有些雨打芭蕉后的妩媚和颓然,她这副模样让郁自安怜爱极了,很快他就重新俯身让她无暇再想其他的事情了。

    沐颜和孩子们第二天直接在龙湾机场乘坐专机前往西安,同乘的还有军中不少军官的家眷,包括和郁家相熟的金家,潘家等,都有人一起转移到西安。

    郁自安并没有特意瞒着日军即将进犯上海的事情,这事没必要瞒着,只隐约透出些消息,便能够让日本人觉得云里雾里。

    因为他同时放出了好几则消息,其中有真有假,有说日本要进攻南京的,有说进攻北平的,也有说进攻上海的,这多则消息放出去,好些权贵人家便坐不住了。

    虽不知道消息真假,可时人都信奉无风不起浪这句话,于是有门路的,有权势的,都想办法离开可能爆发战事的地方,有去重庆的,有去甘肃的,有去澳门的,还有的直接举家移民的,大家都觉得国内不安全了,北地的战事已经开始了,战火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烧到其他地方,如果不想受战争之苦,还是避开的好。

    在这种情况下,很多城市都有人口外迁的行动,那么掩在其中的上海实行的一些举措便不那么引人注意了。

    在郁自安的暗中协调下,很多当下没有意愿离开上海的市民被他迁到了租界里头,其他有门路的人各自寻找出路,还有些人觉得这事只是危言耸听,日本人不可能直接进攻上海的。

    毕竟上海这么繁华,又汇聚了这么多洋人,市区内一小半地方都是各国租界,万一炮弹打到了租界里头,日本人就要承受来自其他国家的压力和怒火。

    在这种考虑之下,很多人觉得没必要大动干戈,郁自安也不好明说什么,敏锐的人能够察觉到他对上海的管理变得外松内紧,市区内好些重要街道都能看到兴校的巡逻队伍,风雨将来的气氛已经格外浓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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