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方才那三人的事,是你做的?”

    她放下捂鼻的手,神色坦然摊摊手:“证据?”

    炎羽仙君嘴角噙起了微不可察的笑,伸手至她面前,淡道:“拿来!”

    她知道他在讨要玉佩,轻一扬眉,转身离开,丢下一句话:“等比赛完,出了结果后,我自会还你!”

    连楚舟师兄都变了性子,她不会相信任何一个人,既然栖霞山的事是他说了算,焉知他会不会临时变卦。

    炎羽仙君看着自己空伸着的手,五指慢慢屈回,再轻攥成拳,眼角轻跳。

    万妖谷乃是蓬莱群山中的一处深峡。

    数万年来,一直便是仙界豢养妖物的狩猎场,更是考核仙家子弟的试炼场。

    万妖谷外有重重禁制和神障,谷中虽妖物众多,但却没一只妖可逃逸出去,为的就是免于妖物出谷祸乱人间。

    好在仙界给万妖谷自成一派天地。

    谷内供养的灵气充沛、物资丰盈,栖息于内的妖物精怪们免于饥渴,并且为在仙家的狩猎中、在仙家子弟的试炼中能活下来,皆专心修炼,自然本领不小。

    万物生灵皆可成妖,谷中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山石美玉,皆有可能在充盈的灵气中化形为妖物、精怪。

    是以,数万年来,谷中妖物精怪虽受过无数次的猎杀,但却死而再生,源源不绝。

    楚楚痴长三百岁,从未离开过噙香山,她也曾试过偷偷飞出噙香山,但似乎身上被下了什么禁制,每一飞到噙香山的临界处,便被打了回来。

    年复一年的望着同门的师兄妹们自由往返,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

    她曾问过玉虚子和钟伯为何要对她这样,得到的回答均是:“你野性难训,出了噙香山谁知会生出什么事端,好好呆着便是,待时机成熟自然会放你出去。”

    眼下,这时机她不管成不成熟,苦心得来的机会于她而言,弥足珍贵。

    她坐在杏花枝上,手持着琉璃酒瓶,半眯着眼,如雪的身影和身周的花色融为一体。

    这酒分外香甜甘冽,入喉绵柔,落入腹中化作暖暖春泉,滋生出的灵力似能蕴养四肢百骸,经脉神魂一般。

    “真是好酒!”她舔了舔唇,自言自语道:“这炎羽仙君还真会享受!”

    这瓶酒是那夜炎羽仙君留下的,她并未舍得再饮,如今得了这个机会,喝掉它,权当为自己庆贺了。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下来吧,共饮!”一个声音自树下响起。

    炎羽仙君不知何时来的,他仰头望着杏花枝上的女子。

    楚楚一晃一晃的双腿带动着如雪的衣裙轻摇,倒像极了杏花仙子。

    她垂眸看了一眼树下的炎羽仙君,冷淡淡道:“我说了,那玉佩待比赛结果出来后会还你,你现在来要我也不会给!”

    炎羽仙君拂去肩头落花,一撩袍角于石凳上坐下,像变戏法似的,从宽大的红袖中一掏,掏出一只琉璃瓶,再掏……

    直至酒瓶将石几上摆满。

    ‘咚’一声,他拔开一只酒瓶的瓶塞,自在地饮了一口。

    她望着石几上摆得满满的酒瓶,撇嘴:“你莫不是个酒鬼吧!”哪有人随身带着这么多酒!

    他道:“这些你口中所说的酒,不过是我的干粮罢了!”

    将酒作干粮,还真是个酒鬼!

    炎羽仙君手执酒瓶,转过身子,仰头望着那一脸警惕的人,轻道:“我不是来讨还玉佩的!”

    杏枝一荡,闲坐在枝头的女子飞身掠下,带落了漫天如雪的杏花。

    她落坐在他身边,他拂去头顶的花瓣。

    “我这万人嫌,千人厌的院子承蒙仙君两番莅临,还真是蓬荜生辉,仙君有何贵干?”她语气尖酸。

    他眸光清冷望着眼前的楚楚,她头顶落满了杏花,像落了一头的雪。沉吟片刻,才要开口,她却将那张脸凑到了面前。

    微拧了眉朝后仰了仰身子,就听她‘噗’一声笑了,“难道是来讨要我的一亲芳泽?”

    狭促!放肆!

    一抹带着红晕挟着愠怒齐齐爬上了他的脸,他捌开脸轻斥:“你若不收敛一些,即便在选拔赛事中胜出,我也会代师尊拒收你!”

    她微愣,敛去一脸戏谑,却又悻悻冷哼:“居高位者,果然是有生杀予夺的权利!”

    他的眉眼沉了沉,终于开口问了:“你唱的曲子,从何处学来?”这便是他此来的目的。

    她嘴角微挑,笑问:“你很好奇?”

    他眼神定定望着她,虽不置可否,却静待。

    她抹了抹唇边的酒迹,眼神像一滴落于白纸上的浓墨,便晕染开来,描出了久存于脑海中的回忆。

    “我从记事起,第一件印在脑中的,便是这首曲子!”她的声音淡淡,像捉不住的春风。

    “是一个小哥哥唱给我听的!不知在何时,也不知在何地……”

    “从我一睁眼,第一个看到的便是他,我记得当时我很害怕,周边一切都好陌生,便哭得很大声!”

    炎羽仙君眉头一跳,目神专注,缓缓饮了一口酒。

    她笑了笑,清冽的眉眼罕见的柔和,“那时,应当是我化形为人时的第一抹记忆吧!许是他见我哭得伤心,便唱了这支曲子给我听,可惜并未唱完……”

    他又连灌了几口酒,似乎喝得急了,涨红了脸,忙手掩着唇连连咳了几声,打断了她的回忆。

    她眉目淡然望着炎羽仙君,这是她唯一感觉温暖的回忆了,并不介意说与他的。

    其实这三百年来,她一直也想找个倾诉者,但无奈这噙香山的人皆看她如妖似魔,想起来,倒有几分遗憾呢。

    “为什么这么关心我的曲子?还专门跑来一趟相问”她有些不解。

    他拿开掩唇的手,淡道:“只是觉得好听!”

    她眉头一扬,凑近脸至他涨红的脸前,狭促难抑:“难道不是喜欢我?”

    他蓦地站起身来,轻斥:“我说了,让你收敛!”

    她悻悻一撇嘴,收回自己的嘴脸,薄情道:“仙君要问的话问完了,可以走了!”

    他也并未再留的意思,转身离去,道:“这些酒便留给你,权当问话的酬金了!”

    她扬扬眉,从善如流,见他艳若榴花的身影消失在庭院门口,冲他喊道:“喂,你要喜欢下次我还唱给你听啊!”

    风悄悄,香冥冥,无人回应。

    倒是屋内响起了钟伯长长的痛苦□□。

    钟伯的腿又断了呢,从自她来噙香山起,他这是第三千六百次断了!

    至于如何断的,她唇边漾起冷笑……她哪知道!

    只不过这次钟伯断腿,只怕没有一旬的时日好不了。

    她可绝不会让钟伯坏了自己的好事!

    翌日,玉虚子召集弟子至顾芳庭,为弟子们讲解万妖谷中地形,以及入谷的注意事项。

    楚楚听得分外认真。

    她参加的是栖霞宫的选拔,虽然无须与群妖博杀,只须第一个闯出群魔障便好,但数众弟子中选一的比赛,岂是好相予的?

    她须作好万全的准备,这次赛事,她志在必得。

    散课后,楚舟将她堵在了院外。

    “你确定不退出?”他问话语气冰冷,凉透了她的心。

    她的眉眼都溢满了寒霜,亦淡问:“你确定不退出?”

    “楚楚……”楚舟的语气软了些,欲言又止。

    “我讨厌噙香山,讨厌噙香山的每一个人,也包括你!”她语气轻轻淡淡,却似淬了毒的箭,刺得楚舟眉头一皱。

    “万妖谷见!”楚楚轻道,转身离去。楚舟眉目沉下,缓缓转身,纵身飞离。

    楚楚一路走还景春苑,她需要散一散被楚舟惹起的怒气,神色却淡淡的,看起来无悲无喜。

    这位大师兄与她前后脚入的噙香山,岁数比她大,本事嘛……

    她尚未与他交过手,但他与同门师兄弟们交手的成绩中,无一败绩。

    楚舟平日里不苟言笑,修行很是刻苦,从不参与弟子们的拉帮结派,吹捧倾扎。

    却也从未在她受尽欺凌时,为她在众人面前仗义执言过。

    只是偶尔会在她受了刑罚后、重伤难愈时,背着众人私下给她送来疗伤的膏药……

    还真是奇怪的人呢!

    说他怜惜自己吧,他却可以冷眼旁观自己被欺负,说他不怜惜吧,他却又每每送药给她疗伤!

    她冷哼一声,不管他怜不怜惜自己,若万妖谷中相争,她断不会心慈手软。

    这世上,除了自己的爹娘会真的疼惜自己外,便只有自己会疼惜自己。

    而她没有爹娘,只有自己!

    “站住!”

    她只顾自己闷头走,没注意到身后追来的人。

    听到这声娇斥,她停下脚步,缓缓转身,冷眼相睨,当看到身后的昭阳、离宴、乔南,还有一众师弟们,她冷冷一笑。

    面缚白纱的昭阳冲了上来,伸出手,双目红肿冲她吼道:“把解药拿来!”

    她抱了臂,笑道:“不知昭阳师妹在说什么?解药?什么解药!”

    离晏因生气喘着粗气,面上的白纱被他口中的粗气拂得飞扬,俊逸的面容早已无存。

    他翕动着两片红肿的嘴唇,怒道:“楚楚,就是你做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快点把解药拿来!”

    其他的弟子呼啦啦围了上来,将她拢在了圈里。

    她伸手捋顺耳畔被风拂乱的发丝,问:“怎么,要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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