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楚寒的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

    闻小极琢磨话里的意思,傻了傻:“你疯了,他们十个人,这是要搞死你。”

    有道是兔死狐悲,他和云楚寒是同僚,又共事了一天,连忙着急地提醒道。

    可云楚寒的反应却不着急。

    “不会,你帮我把风,我一会便解决。”他回道。

    这会闻小极更傻眼了。

    啥?找个角落?还把风?天呐我的新同僚竟是这样的人,我居然又看走了眼?

    他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圆,反倒是刘元衾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有意思,小傻子,本公子应允你了,你自己找个地方,只要把我等伺候舒服了,本公子的伤便可以既往不咎。”

    云楚寒没有拒绝,点了点头,拨开人群往前走去,给身后的人留下一个青衣皓颈、宽肩窄腰的背影。

    府吏们咽了口唾沫,不自禁地提了提裤腰带。刘元衾看着也收起了折扇,慢慢地敛了笑。

    这锦衣卫真是出美人的好地方。

    “走,我们去瞧瞧。”他说罢,立即跟了上去。

    十余名府吏鱼贯而出,花市里的争执很快便平息了。

    但闻小极却在原地烦躁不安。

    他是出来和云楚寒一起办案的,怎么也想不到会摊上这种烂事。这原本按照道上的义气,应该要帮云楚寒一把,可小都督权势滔天,又岂是他们惹得起的存在。

    那云楚寒还叫自己为他把风……

    他踯躅了一会,心里来回琢磨,到底还是咬了咬牙,跟着返身追了上去。

    花市外是一片老旧的民房,房屋之间有狭窄的巷道,巷道终年缺少日晒,潮湿肮脏,平日里并没有人经过。

    闻小极见刘云衾等人拐进巷子里,三步并做两步往墙面上轻轻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在民房房瓦上,轻轻往巷口靠近。

    巷口里有人的□□声。

    闻小极内心辗转反侧,终于还是忍不住探头朝巷子里瞅了瞅。

    这一瞅不打紧,可看到巷子里的景象时,闻小极又傻眼了。

    巷子阴暗,只有一个人静静地凝立着。他面色白皙,仪态端庄,衣摆无风自动,和这巷子里的晦暗格格不入。

    而在他旁边,十个总督府府吏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没有半点动静,只一个刘元衾还坐在地上,挨着墙角不断地发抖。

    “你、你、你是谁,我可是五军都督府刘长渊的儿子,你、你、你别过来啊!”他叫道。

    那人慢慢转过身,露出云楚寒的容貌。

    “听说你要找我云家的麻烦?”

    “啊是……啊,不是!”刘元衾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和云家无冤无仇,怎么会去找你们的麻烦。”

    云楚寒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右手手指拢了拢,到底还是没有出手,只一脚将人踹在了地上。

    但这一脚的威力也非同小可,刘元衾惨叫一声,被抛飞了一丈有余,直至撞到墙面方才砰地落地,四肢大敞地伏在地上,不动了。

    闻小极在房顶上看着,瞪眼张大了嘴巴,活像吞了个大核桃。

    云楚寒神色却依然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只是抬眼往房顶上看来。

    闻小极知道对方发现了自己的行踪,嘿嘿笑了两声,从瓦檐上一跃而下。

    “兄弟,是我误会你了。你这断子绝孙脚厉害呀,小都督挨了这一下,恐怕元气大伤,以后得有一段时间消停了。”他落地,兀自意犹未尽。

    云楚寒淡淡地嗯了声。

    闻小极又提醒道:“不过你要小心他睚眦必报,你把小都督打成这样,一会醒来他回家告状,可就不太妙了。”

    云楚寒并不惧怕:“他若再有下次,我也不会再留手。”

    “……”京师重地,江湖中人行事总不免束手束脚,这哥们看着斯斯文文,一个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没想到倒是个不惧强权的好汉。

    闻小极眼中露出几分欣赏,转移话题道:“说得好!我辈身怀绝技,就应该大展身手。今天你我摊上找王八这混账事,日后若是上面怪罪下来,你便来找兄弟我。小爷混着道上,自带你去江湖逍遥快活。”

    到不了那一天。云楚寒心里暗道,面上还是笑着称谢。

    两人又聊了几句,重新返回北镇府司,待到日暮西山,复又各自告别回家。

    今日云家还是和往常一样吃着清汤寡面,云父叨叨了几句,听话里的语气还不知道小都督白天滋事寻仇。云楚寒也没有提及,帮着嫂子傅氏清完家务,服侍老人睡下。

    拨了拨油灯,火光骤然熄灭,云楚寒替两位掩上房门,又在黑暗中待了一会。

    等到月上树梢,万籁俱静,他方才缓缓起身,往院外走去。

    今夜子时,月亮又大又圆,薄光洒在地面上,像铺了层淡淡的霜。云楚寒行了几步,忽然轻轻一跃,飞身上了墙瓦。

    他的身手极轻、极静,比白日里的闻小极更加果断利索,不过片刻,便又独自来到菜市口。

    此时的菜市口空荡荡的,只有刑场上示众的尸体压着木杆,随风晃荡,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尸体边还有怨魂附着呢喃。云楚寒见状,纵身跃上木杆。

    “你是万牲园饲养‘四足鼎立’的宫女?”他问道。

    鬼魂一愣,灰白的瞳仁中流露出愤怒和冤屈。

    “不是我打碎的琉璃盏……”

    “不是你打碎的,那是谁拿走了它?”

    “一日辛耘,朝采露,暮采血,一朝冤案临头降,满门连诛,当人不如做畜生……”鬼魂眼中流露出一丝害怕,复又嘤嘤切切地哭泣起来。

    它来来回回重复的不过是这两句话,云楚寒再度问道:“如果你知道‘四足鼎立’的下落,便帮我指个方向,我去帮你寻回来,如何?”

    鬼魂犹疑,迟缓地看着眼前的人。

    “我能看见你,我也不怕那些人。”云楚寒又补充道。

    鬼魂目光亮起一点希冀,缓缓地抬手,往菜市口的北方指去。

    “多谢。”云楚寒起身回道。

    鬼魂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忽然望向天空明月,擦拭着眼睛。

    “宫外苦,宫内苦,人生处处辛茹苦;逃不掉,躲不掉,来世宁投三恶道……”

    它终于换了词,仰头间魂躯散发点点浮光,往天地间飘散。

    云楚寒走了几步,再回首时,已看不见鬼魂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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