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湖北武汉

    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的爱人染上肺炎的事实。

    新冠肺炎袭卷了整个国家,这座城已经瘫痪了。平时喧嚣繁华的光谷步行街和楚河汉街,如今已经没有一个人了。商店关门,投资方撤股,这座城是真的瘫了。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让他稍稍有点不适应。他提提脸上有点下滑的口罩,通过病房玻璃门框,默默看着病床上躺着的男人。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脸色惨白,呼吸罩戴在脸上,不时咳嗽出声。呼吸在氧气罩上凝结成斑驳粘黏的白雾,像站在门外的他,思绪斑驳但缠绵。

    “久怀……”他站在门外,喊着病床上男人的名字。

    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穿着防护衣的医生,领着两个同样打扮的实习生,向这个病房走来。

    “张先生,我说了少来重病房这。你还是回等待室,我们待会来验你的核酸。”医生开口了,口罩堵住了他的口鼻,声音有些闷重。

    他看一眼病房里的男人,扭头对医生说:“我是他家人。”

    医生挑一下眉,问:“你是他兄弟吗?”

    他抿抿唇,犹豫要不要将他们的关系说出口。

    他还是回答了医生的问题:“我是他的老公。”

    医生看看他,看看病房里的男人。

    他从医生的眼里读出了不可思议与震惊,医生后面跟着的实习生也面面相觑。

    医生的情绪一下让他看不懂了,只是用手格开他的身体,丢出一句:“去等候室等着验核酸!”

    语气里有不耐烦,他还是听出来了。医生后面的两个实习生路过他身边时,均投来异样的目光。

    他们这样的人,还是不能被世人接受啊。

    他回到等候室,一阵阵咳嗽声传出来。其实,这里面有人得了肺炎吧,只是自欺欺人,骗自己是普通的感冒。

    他使劲压压口罩边沿,坐在一个人少的角落。

    他不能染上肺炎,他还要照顾久怀。久怀也要好起来,要陪他走完这一生。

    他和久怀相识于武汉的一所大学,他来自四川,生物工程系。久怀来自十堰,湖北省本地人,读的是食物检查系。

    本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院系,在一次上大课时,两人恰好坐在一起了。

    他忘带书了,看久怀长得清俊秀气,想着应该不令人讨厌的,就问久怀能不能共一本书。久怀答应了,两人一边看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老师讲台离他们远,他们俩人也懒得听老师讲课。

    于是,越聊越投机,互换号码。

    一段禁忌恋就开始了。

    一起看电影,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逛商场……

    他们相吻于昏暗的长窄小巷,相拥于狭隘的宾馆房间。

    久怀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父母,父母骂他,打他……

    最后久怀不理会父母的反对,毅然决然地跟着他去北漂。

    两人一起住地下室,一起吃泡面,一起互诉工作中的苦楚……

    上司再给压力,同事之间的竞争再激烈,生活环境再艰苦。他有久怀,久怀有他,就足够了。

    两人从住地下室,成长到租住公寓。两人拼命工作,拼命活着。终于手上有了一笔积蓄。

    他的公司面临裁员危机,他向久怀倾诉过愁苦,久怀不停地抱着安慰他。

    他还是被裁掉了,一人喝着啤酒,抱头痛哭起来。久怀走进他的房间,紧紧地抱住他。

    “对不起,久怀……”他在久怀的怀里失声大哭,“我说了给你幸福……对不起……”

    久怀的声音含着哽咽:“你已经做的够好了。”久怀摸着他的头,感受着来自手中悲痛的颤动。

    久怀把工作辞了,对他说:“我们手上有一笔钱了,去武汉吧。我想要安稳。”眼里写满坚定。

    他们回到武汉,从零开始。

    付了房子的首付,在汉口定居。这也许,是向久怀口中的安稳迈出一大步。

    他们之间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嫌隙的呢?

    是他升上公司高管后,每天忙着应酬,鲜少陪久怀。

    两人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温存的机会,久怀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却,匍伏在他的胸口,问:“我最近在读《等你等到三十五岁》,里面的男主角因为老公娶女人,投河自尽了。你说,要是你娶女人了,猜猜我会怎么做?”

    他太累了,没有理会久怀的问题。

    久怀见他没有作声,兀自说了下去:“我会杀了你,再自杀。”

    他还是没作声,因为他快跨进黑甜乡了。

    他有时忙到凌晨才回家,有时会拒绝接听久怀的电话。

    渐渐,他对久怀有了烦躁的姿态。

    两人吵架、冷战。

    他向公司申请出差,久怀打来了冷战中的第一个电话,他拒绝了。

    他万万没想到,久怀为了他能吃顿好的,去海鲜市场买些海鲜回来为他煲汤。

    肺炎疯了般在武汉扩散,等他回来时,被久怀的同事告知,久怀进医院了。

    他后悔了。当初说了给他幸福,如今家庭生活越来越好,却离自己的初心越来越远。

    他真是被外界的荣誉名利迷了眼。

    如今算算,他与久怀在一起,已经十二年了。

    白驹过隙,便是如此吧。

    这次新冠肺炎肆虐,他不能再放弃久怀了。

    他被带去检查核酸,等待结果下来。

    检验结果下来了,他没有染上新冠肺炎。

    武汉医院急需志愿者,却没有多少人愿意来。

    他说:“我愿意当志愿者,照顾病人,为医院打下手。”

    他穿上防护服,戴上护目镜,在各间病房里穿梭。

    他来到久怀的病房,握住他的手。

    “久怀,我们要好好地活下去。”

    不羡慕大街上热吻的情侣,只羡慕深巷里牵手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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