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那样一来,难免会让手腕和手指的灵活性变差,但如果只是想要保证今后的正常生活起居,仍旧是完全足以应付的。

    只不过,骆炽似乎没有这种想法。

    至少离开那片浓雾、暂时出来透气的骆炽,完全没有这种想法。

    骆炽只是专心地看着自己的手,他的右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却依然拿住了贝壳。接着,骆炽又花了更多的时间,一点一点找准位置,把贝壳镶嵌在那个已经初具雏形的亭子上。

    做完这些事,骆炽才终于低低松了口气。

    他依然垂着视线,身体一动不动,那只手慢慢力竭地滑下去。

    明危亭及时接住摔下来的手,他看出骆炽的眩晕又开始发作,伸手把骆炽轻轻揽住,尽量不作惊扰,让被冷汗浸透了的身体在自己肩上靠稳。

    骆炽睁开眼看他,眼睛轻轻弯了下,又立刻仓促地闭上。

    直等到骆炽的呼吸重新恢复平稳,明危亭才接过明禄递来的纸巾,替他擦拭干净额间的冷汗∶"比昨天多了两片。"

    骆炽的右手依然在轻颤,只不过这回只是由于力竭,之前那种明显力不从心的僵硬又明显少了很多。

    他听见明危亭的声音,慢慢分辨出内容的意思,嘴角就超级满意地抬起来。

    "多了两片。"骆炽重复明危亭的话,低声对自己汇报,"火苗。"

    明禄站在一旁。

    他忽然想通了骆炽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骆炽的右手是能拿画笔、能炫技一样扫吉他的弦,能做很多正常人都很难做到的事的。

    弹吉他没有捷径可走,再有天赋也需要水磨工夫,要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的枯燥练习。

    望海别墅的录像里,有大段大段都是骆炽自己在练习基本功,手指磨破了很多次,终于能完全流利地弹出最难的那一段节奏。

    出来透气的骆炽记不清自己,但依然记得要对那一小簇沉在浓雾里的、暗淡缥缈的火苗负责。

    骆炽歇了一会儿,又用左手扯明危亭的衣服。

    他左手的力道明确和稳定很多,即使这时候力气已经不剩多少,也依然把意图明确地传达了出去。

    明危亭低头∶"有东西要给我"

    现在的骆炽不太喜欢说话,又没有力气做太多行动,两个人莫名就有了许多默契。有时候明禄看骆炽去扯明危亭的衬衫,都怀疑小少爷把先生当成了电报机。

    骆炽对电报机很满意,左手在身后摸索了一会儿,不知从哪变出来了一个海螺。

    明危亭陪他做了一天手工,看着骆炽到处送贝壳,没想到原来还给自己留了个更大的,伸手接过来∶"有来自火苗的一封信吗"

    他这个粉丝做得越来越熟练,虽然其中一个环节从"做手工送给偶像"变成了"陪偶像做手工顺便复健",但剩下的流程不受影响,依然记得很牢。

    骆炽被他引得笑出来,却又摇头∶"不可以。"

    明危亭问∶"为什么"

    骆炽又不说话了,只是握着明危亭的手,忽然晃了一下。

    明危亭手里那个海螺就忽然发出沙沙声。

    他有些好奇,拿起海螺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骆炽往里面塞了很多小号的贝壳。

    海螺内部的螺旋挡住了那些贝壳,它们虽然出不来,却能来回滑动碰撞,发出不算轻脆的撞击事。

    明危亭握着海螺,来回晃了几次。

    他看着骆炽眼里的期待神色,已经不由跟着抬起嘴角,把那个海螺放在骆炽左耳旁,跟着开口的频率来回晃了晃∶"谢谢。"

    骆炽大方地说了不客气,专心听着那个声音。

    不是空的,贝壳在摇晃的海螺里轻轻地撞。

    螺口停在耳旁,像能听见风和潮声。

    他终于用光了力气。

    骆炽被揽着躺下去,海螺不晃了,但他脑海里的声音规律又催眠,神思也终于渐渐跟着恍惚。

    倦意像潮水,不动声色地涌上来。

    他晚上还有药要吃,明危亭不能让他这就睡着,起身去一旁的药箱里拿药,却听见明禄在身后叫骆炽。

    骆炽没有反应,躺在床上,眼睛仍微微睁着。

    明危亭不惊扰他,停下动作站在原地。

    ……这样半睡半醒的时候,骆炽偶尔会因为实在太过疲倦,没有能力把两边分得那么清,反而更接近最真实的状态。

    什么也不记得、会高兴也会笑的骆炽,天生就能叫人忍不住也跟着他心情好,想要想办法让他更开心……但现在的这个骆炽才是真的。

    现在的骆炽苍白安静,被扰了一场好梦,被他们不由分说从海里拖回来,还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慢慢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骆炽安静地躺了一阵,自己一点点撑坐起来,慢慢打量着四周。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看着床边摆摊似的贝壳。隔了许久,眉宇间慢慢透出一点好奇,伸出手过去,轻轻碰了碰。

    他看起来很喜欢这个作品,低头认真研究了半天,想要把剩下的贝壳也放上去,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像是不听使唤。

    明危亭回到床边,握住他的手。

    骆炽怔忡垂着的眼睫颤了下,他看起来想要立刻抬头,但身体怎么也快不起来,所以还是不得不用上了多出一倍的时间,才终于抬起头。

    看清眼前坐着的人的同时,他的眼睛也跟着微弱地亮了一下。

    "影子。"骆炽又一次把他认出来,"影子先生。"

    他现在的声音比醒着时轻,语速也更慢,像是连说话也要费很大的力气。

    明危亭学他说话∶"火苗先生。"

    骆炽忍不住跟着抿起唇角。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睡了很久,却还是觉得困,头有些发沉,记忆全混乱着堆在一起。

    明危亭给他拿来药和水,他就把它们全咽下去。

    "右腿。"骆炽吃完药才想起来问,"是治腿的吗"

    他看到明危亭点头,又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发现右手依然动不了∶"我摔得很重"

    明危亭一怔,随即轻点了下头,摸了摸骆炽的头发。

    平时的骆炽想不起要问自己怎么了,也不觉得有必要问。虽然到目前为止只能拿五片贝壳,要输液、打针、吃大把的药,但依然自信地认为自己非常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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