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吗?”夜心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紧张地问道。
说话间,马蹄声铮铮从远处传来。
“终于来了!”三人一颗悬着心终于落下,望着长风驾着玄骦从夜色中奔来,在他怀中,是许久不见的辰霜。
“照顾好你师父。”长风将她抱下马,不让她双脚沾地,而是径直抱上了马车,并叮嘱了夜心。
三匹马和一辆马车和郦州一战后剩余的将士在夜幕中不断向北行进着。不久便在朔方边界地遇上了赶来驰援的河西军。
玄虎军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站在最前头的主将尹渤已等候多时。他随即带头下马,领着一众将士半跪于地,齐齐朝长风喊道:
“恭迎少帅回营。”
辰霜这才忆起,那日在青云道观所求的屯卦上六,卦象指北。所谓算卦,原是早有预谋的屯兵布阵。
她心下惨淡一笑。他算卦,她祈愿。他救她,她自救。各自背对背暗地行着诡事,倒也是十分默契。
他亦何尝不是留了后手,好似早在心底料到了她不会如其所愿,乖乖嫁予他为妻来躲过此劫。由是早早安排了河西援军,事若不成,便相约于灵州城北面,会和相救。
经郦、灵两州一战,长风已有了一营训练有素的亲兵,再加之勇武超群的养宁远和凉生分别为副将,他麾下的□□营和骑兵营皆属北境内上乘的杀器。
连起初一向睨眼看人的尹渤,态度亦是大幅转变,亲自来迎。
想不到,他已不是初见之时的病弱少年,如今已是少帅之身,可调得动河西万千兵马。
萧怀远,应是要放权了。
而河西节度使萧怀远在军中之威望与手握之重兵,无一不是道道催命符,裹挟着长安那高座之人的圣意,暗自来袭。
不知此番权柄交接,是否能安然进行?
辰霜心下喜忧伴生,侧身望向帘幔外。天际片云舒卷,雾霾茫茫。云雾之盛,顷刻而讫。晨曦自隙间渗向大地,那背光的阴处,便是久违的凉州城了。
“何将军,你也回来了!此行甘州可顺利?”长风在军营内一眼望见了放脱下战甲换上常服的何羡,便策马奔去。
“回鹘小儿,自是被吾等打得片甲不留。长风,听闻你在郦州连胜多战,大败崔军,果是自古英雄出少年!”
“那是师父教得好。也是侥幸得胜罢了。”
“长风,你像极了大帅少年时的样子。那时,我俩可于塞上跑马一夜,来回甘州打一壶回鹘人的野酒来喝哈哈哈。”何羡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不由欣慰一笑。
“父帅呢?”长风问得稍有些迟疑,“祁郸一战,可有结果?”
“在大帐中。哎,小胜罢了。损兵折将了不少,大帅心忧呐。”何羡叹了口气,摇摇头离去。大军方归,尚有不少营中事务需要安排。
长风心中游移不定,便让众人送辰霜回去养伤,自己独身前去大帐。
听门后轮巡的侍卫所说,父帅已在大帐内一夜不出。长风入内,见他立于大唐堪舆图前,久久不动。
“父帅。”他低低唤了一声,舆图前的人缓缓转身而来,他神容清倦,仿佛已是多日落枕而眠了。
“你过来吧。为父有事与你说。”
“父帅,此次围剿祁郸,可还顺利?”
“祁郸在凉州附近的余部,已尽数歼灭。何羡的兵马,也已攻陷甘州回鹘的老巢。”
明明是双双大捷,为何父帅此时,仍是愁眉不展。长风探道:
“如此,父帅可在营内修整一阵了吧?”
只见萧怀远摇了摇头,将目光正定定锁在了舆图西侧的肃州之上。那是被祁郸人所夺的肃州。
“圣上要我下月夺取肃州。如此甘、肃凉州收复,尽归河西。”
长风一震,瞬时反应过来,急言道:
“父帅不可!肃州在祁山北麓,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况且,此时甘州未完全拿稳,怎可冒进去取那肃州?”
“唉,此次击散祁郸余部,已令我军兵力大损。可圣上已发诏令,圣旨不日便到,难道要抗旨不遵吗?”
长风见父帅少见的愁容,当下掀袍跪地,仰面握拳道:
“圣恩难测,这伯爵我不当也罢,将这要命的恩德尽数还予圣上!父帅万不可因此赴险!”
“胡闹!”萧怀远拂袖怒喝,侧身瞰着一脸执着的长风,终是叹了口气,低声道:
“我萧家世代为圣上镇守西境,怎可为一己之私,贪生怕死,拂逆圣意。”
既是圣上要的,他必躬身亲取。再者,他若不去,圣上怎可对河西安心,又怎会对长风安心?
萧怀远想到此处,目色深沉如浩夜将至,他转而扶起了长风,叹道:
“你此去朔方,应是长进了不少。此番西北局势,你倒说说,有何见解?”
长风思忖了片刻,回道:
“陇右尚与朔方争地不休,短时间内应不会对我河西有所威胁。而朔方与河东彻底失和,孤立无援,势必要靠向我们。”
萧怀远颔首,默认了他的说法,却又反问道:
“此役后,谁是赢家?可是崔氏?”
长风摇头道:
“并非崔氏。他的七万大军折了近半,却只得了一个鄯州。虽圣上已下旨调和,又将他所占的郦州复归于他。但,这笔买卖,不仅不划算,可谓是亏大了。”
“你可知圣上为何对他如此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长风望向父帅明暗不定的神色。从前父帅从不于自己说这些的,更不许他轻易提及圣意,今日却来探他的口风。他一时不解,老老实实答道:
“必不是真的宠爱他罢。”
“所谓恩宠不过是过眼云烟。崔氏乃是一把利刃。圣上用这把刀来平衡西北势力而已。”萧怀远黑漆的眸凝在了舆图上的灵州所在,一步一步接着掀开这局:
“我且问你,鄯州和郦州,本是谁的?”
“多年隶属朔方,乃李氏属地。”
“那朔方都督李熙潮可在此役中得了什么好处?”
“不仅失了此二州,也至少折了两万兵马……”长风突然想到,与崔氏的最后一战,李熙潮退兵退得蹊跷,明明是胜券在握,却大败而归,因此白白在战中多耗了些兵马。在久习战事的老练兵家看来,倒似是在佯装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