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百家逐道 >095 “仗义执言”
    先前与檀缨对峙一幕,果然是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而秦宫的学博学士则正相反。

    打祭酒成为祭酒以来。

    他们还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与祭酒并行进入大堂时,在他前面迈出进堂的这一步。

    多少次奉天指路,多少位名士魁首,也都没有过。

    憋得慌……

    不知不觉,秦宫学博学士们心间都是一阵憋闷。

    直至踏上主台,姒白茅也是先登而上,于席前才与韩荪让了一下,便又先行落座。

    庞牧几次要开骂“无礼!重走!”

    但如此清谈之时,在主持与辈位高者允许之前发言,同样也是无礼。

    礼就像程序优先级一样,有严格的顺序,两无礼相权取其轻,庞牧简单一算,也只好憋闷作罢。

    直到落座,他都闷闷不乐,蓄势待发。

    难受,难受。

    姒白茅你且坐好,可别给我说话的机会……

    全场落座后,姒白茅也便顺理成章开口:

    “久闻秦地重墨,果然名不虚传。

    “此墨考虽谈不上太难,却也考察了各方面墨学的基识,能拿上等实属不易。

    “最终,秦学宫32人位列上等,117人中等,近九成都在中等以上,相信尊师吴孰子看到这样的成绩,心里也定会有所安慰。

    “谈罢,还请前十名学士去内室领取资材。”

    说至此,前十位忙起身,行礼以谢。

    对礼落座后,姒白茅巡视全场道:

    “依规,现在我等师者,当与前10席对谈,已评资质,或邀留学奉天。

    “但今日之谈,容我先跨过这件事,原因很快便会揭晓。

    “故而在此,我等先答疑解惑。

    “诸位学士,若对墨考中的问题有任何疑惑,便请举手请谈。”

    话音落下,无人应答。

    学士们要么低着头,要么直视前方。

    正如姒白茅所言,此考主考基识,即便当场不会的,下去与人论一论,查一查物典,再不济请教一下周敬之,总该大差不差了。

    真有刁钻难解之问题,也该请教司业范伢才对。

    现在范伢就坐在下面,却向你请教问题,这不是有毛病么。

    眼见无人吱声,照理说这个流程也该过去了。

    姒白茅却等了很久,余光几次扫过檀缨那边,心中愈发急切。

    堂门口那一幕,你倒是再来一次啊!

    当时那么生硬你都强顶上来。

    现在我台子都给你搭好了,曲谱都定调了,你倒是唱啊!

    然而檀缨就这么一动不动低着头,一副受伤失神美男子的样子。

    怕是被范伢骂服了?不敢再争?

    无奈之下,姒白茅再次开口:

    “诸位学士不必如此拘谨。

    “墨考之外,于墨家、墨学、墨论,有任何想法也大可尽谈。”

    场面再次冷了。

    还是那句话,范伢就坐在这里,不与他谈与你谈,岂不是不拿司业当墨者?

    外加姒白茅与祭酒同行时那无礼一幕,现在愿意给他打圆场的人都不再有了。

    冷场之间,忽见某茄脸抬手一扬:“我有话说!”

    庞牧说话的同时,更是远远激目而视,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姒白茅见状,忙一压手:“还请庞学博稍安,此是为学士解惑,学博容后再谈。”

    庞牧顿时茄脸一瘪。

    他怎么这么机警?

    是我太明显了么?

    姒白茅也不敢再看他,只与众人道:“秦宫学士,当真没有任何问题么?”

    又是沉寂的几息过后。

    飘零十七载,好不容易逢名师的黄洱,终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抬了下手。

    姒白茅忙扬眉道:“这位学士,请。”

    黄洱这便起身,低头行礼过后十分勉强地说道:“学生黄洱,有一事斗胆请教。”

    “大可说来。”姒白茅抬手道。

    “学生……学生……”黄洱说着一侧头:

    “学生与檀缨学士,相谈多日,情同手足。

    “尤在数理、物学上,檀缨所学颇丰,于学生多有点悟。”

    说至此,黄洱忽一瞪目,委屈而又憋闷地望向姒白茅:“学生……学生不相信!不相信唯物家开家之师,与司业畅谈数理的檀缨学士,会位列下等。”

    呼!

    众人越听越惊。

    黄洱你原来与檀缨这么熟的?

    当日不都被骂的要吐沫了么?

    可仔细一想,事后黄洱也的确忙前忙后,据传没少在楚楼侍奉。

    可再如何仗义执言,在这种时候为檀缨出头,也是……够坑人的。

    自然而然地,无数目光也集中到了檀缨身上。

    檀缨本来一直在低头发呆。

    听到如此的言论,也是惊了。

    张圆了嘴望着黄洱的背影。

    精彩,这可太精彩了……

    而台上,姒白茅闻言,当场脸一沉道:“黄学士,你是不服我奉天的评定么?”

    “不服!我替我檀兄不服!”黄洱义正言辞,抬手向内室一指,“姒学博,多说无益,我只请阅檀缨墨考试卷,可否?”

    台上,韩荪理所应当压手斥道:“墨考评定自是详谨求实,下等就是下等,你且止声。”

    姒白茅眼见韩荪如此退缩,心下的把握更是提到了十一成。

    “无谓。有质询,方见真知。”他这便一抬手,与众墨者道,“辛苦取来檀缨的试卷,与众学士一览。”

    一墨者领命,这便起身走向内室。

    “谢姒学博成全。”黄洱言谢过后,还不忘握拳回身,冲檀缨重重点了点头。

    满脸满眼都是“好兄弟,我就帮你到这里了!”

    檀缨能怎么样?他也只有呆视这场表演了。

    好兄弟,那我可太谢谢你了!

    檀缨如此的表情,在众人眼里却更多都是无奈与羞愧。

    他檀缨已经是个下等了,列席对付过去,承受一切便是了。

    可谁知道,还有黄洱这好兄弟,一定要当众一起审阅他的试卷。

    这已经不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而是见了棺材,还要把尸体也搬出来侮辱一遍。

    台上,等墨者取卷之时,姒白茅话锋一转,望向了岿然不动的范伢:“司业物学之才在我之上,不如由司业复审,如何?”

    范伢只一抬手,示意自己不想说话。

    韩荪也在旁道:“如此指路清谈,单寻一下等试卷评点,未免误时。”

    “不然。”姒白茅摇头笑道,“檀缨曾与我尊师相论,如此大才,错谬定也惊为天人,能与我等启发的。再者于此明卷,亦可打消如黄学士这般的质疑。”

    “好,好,好。”韩荪也唯有苦笑摆手了。

    然而就是这个简单的手势,正是他与檀缨议定的信号。

    檀缨远远看见那飘摇的手掌,便如听到了韩荪最后与他说的话——

    “你若由他站着出去,我定让你爬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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