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惊夜暴雪 >第5章 暗夜心兽
    这话,他压得极轻,迎着袭来的风,磨在她耳骨,有笑,但更多是波澜不惊。

    顾夕翎未动,眼底却起了风波。

    俨然,说者无心,听者有心。

    她动作绷紧到极致,无所适从地乱了目光。

    “牛奶,”她嘴笨,只敢说,“棠姨说,要喝。”

    说这话时,连对视都显得勉强,贺知澜明显淡了玩味的心思,只敛眸,平静看她。

    “我不喝。”

    “但——”顾夕翎刚想说什么,手一晃,抬在半空的牛奶杯就掀起渍迹,不巧溅在贺知澜身上。

    奶白,瞬间脏了他黑衬。

    始料未及的狼藉,顾夕翎紧张到变了脸色,贺知澜那边只是下意识皱一下眉,她就慌乱地连连弯腰道歉,手也只顾伸进口袋,抽纸,要帮他擦。

    但贺知澜不喜欢别人碰他。

    无论对方是谁。

    所以顾夕翎手还没碰到,就被贺知澜单手拂开。

    “不用。”微冷的嗓音,顺势僵硬气氛。

    顾夕翎脸色僵住,手足无措定在原地,像极做错事再无回旋的可怜孩子,仿佛这么多天的谨小慎微,都将被这场失误打乱。

    她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但不知怎么缓解。

    连抬头看贺知澜的勇气都没有,她兀自低头,抿唇,脸色都渐渐发白起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垂眸,软弱的声音几乎要低进尘埃,“我不是故意的”

    是贺知澜从没见过的情况。

    的确,他是讨厌别人碰他,但刚才的反应,他分明不算过分。如果这样都会被吓到,所谓环境养人,那她之前到底是处在什么环境?会被养成这样?

    不经意,贺知澜想起贺振威那晚书房最后和他说的话。

    ——“送人来的是顾家,他们都不怕被拿捏把柄,贺知澜,你又怕什么?”

    ——“这场戏,是贺家选顾家,不是顾家挑贺家,所以给我记好了,既然要演,就给我从头到尾全部演好。”

    ——“别让我看到顾家后面会有翻身的机会。”

    这一周,贺知澜都想不通。

    现在的顾家明明还没出问题,依旧在南方得势,贺振威又是如何顾家日后必定会出问题,甚至,笃定顾夕翎会是贺家拿捏顾家的突破口。

    这之间究竟会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也许贺知澜之前还迷惘,当下这一刻,入目顾夕翎惊慌失措到浑身轻颤的模样,却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顾家敢把软弱的她送来,就是断定这样好被拿捏的她,手里最不可能有关乎他们顾家的把柄。

    同样,这样一个毫无反抗力的女孩儿,最不起眼,那就必然最不容易受到贺家重视。

    因为贺家现在手上还有与顾家的合作,所以贺振威提出留下顾夕翎,顾家就会看似勉为其难,实则顺水推舟地答应。

    一切,都为提前打下贺、顾两家未来关系做铺垫。

    只可惜,顾夕翎无辜成了这整场局利用与被利用的开端。

    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要做到这一步,贺知澜不知道,但他现在突然肯定下来,顾夕翎似乎毫不知情。

    少女的绵密眼睫,微垂,轻颤,一连浅色瞳孔都惶乱,她忘了呼吸,只双手紧紧握住牛奶杯,僵硬得一动不敢动。

    前所未有的害怕和卑微。

    贺知澜皱眉,下意识要走近,顾夕翎就紧张地连连后退。

    “顾夕翎。”他沉声,喊她。

    顾夕翎仓惶抬头,习惯性又低微重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谁让你说这种话的?”贺知澜只问。

    “什么?”顾夕翎一时反应不过来,呼吸凝滞。

    “你现在住在哪里?”贺知澜盯着她,目色微寒。

    顾夕翎不敢不回答:“贺家。”

    无奈她的声音太轻,尾音几乎没入空气。

    贺知澜却没介意分毫,只是走近,“既然住在贺家,你怕什么?”

    是从第一次见面的回程,贺知澜就发现了顾夕翎异于别人的拘谨和小心。

    起先,他是没在意,因为那时的他,还抱着怀疑她是否是在演戏的态度,他不信在圈子里这么张扬的顾家,会养出顾夕翎这么胆怯惹人怜的性格。

    但接二连三,整整一周,顾夕翎表露出的,都是无形渗透的卑微。

    她不怕寄人篱下,却怕被人赶走,好比贺家是最后的机会,她珍惜至极,在贺家的每一天,她都在尽一切努力哄人,让人开心。

    可这是她该做的事么?

    不是。

    有顾家,有贺家,她就算张扬跋扈,都没人敢说她。

    又何必做到如此委曲求全?

    越想,贺知澜盯着她的目色越冷锋锐利。

    顾夕翎呼吸都困难了。

    那句话——

    “既然住在贺家,你怕什么?”

    她当然会怕。

    因为身为贺家的不速之客,她太过清楚自己的处境,清楚自己的岌岌可危。

    贺家,是比顾家还耀眼的存在。

    她却可以留在这里,她凭什么?

    现在的她,除了安分守己,真的没有再试错的机会。

    试错,就代表真的无家可归。

    所以贺知澜问她怕什么,她只有一个回答。

    她怕自己沦落,沦落得更可怜。

    她会不知道顾家置她于这里的理由吗?她会不知道贺家无条件接纳她又可能是在打什么算盘吗?

    她不傻,也不愚昧,甚至要比很多很多的同龄人更细心,心思更细腻。

    可即便如此,什么都知道的她,却从未说不好,也从未说不要,只在安静里,默默接受他们给予她的一切,尽全力心怀感恩。

    她知道,只有这样,她才能化惧怕为力量。

    好好活下去的力量。

    没有再多奢求了。

    顷刻,风寒。

    刮过脸颊,就像一下刺进皮肤的尖锐针头,蜿蜒流进她炙烫的血液,不由分说,侵吞她残存的理智。

    渐渐,心又变得冰凉。

    她只努力挤出一点笑,用干净的衣袖擦掉杯边的奶渍,抬手,将牛奶杯重新递去。

    “牛奶,要喝的。”她认认真真说。

    贺知澜的目色越变越复杂,他发现,这番交流,他好像突然看不懂眼前这个毫无棱角的女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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