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我与夫君共天下 >第8章 第8章
    李善用想定了主意,便扬声说道:“王管事平白无故带人打了我织染院的人,想就这么走了不成?”

    王管事一愣,勃然怒道:“你还想怎么样?”

    李善用把手一招:“自然是请王管事给今日受了委屈的姐妹赔罪了。”

    “放肆!”洒扫院的人出言呵斥。

    李善用不避不退,直直地瞪了过去:“王管事不想赔罪也行。不过,待我师父回来,我只能照实禀报,我师父一向最是护短,从不肯让人欺辱织染院的人,会不会一气之下去找林丞做主,就未可知了。”

    “对!让商管事给咱们做主!”

    “商管事肯定会给咱们出气的!”

    “不能轻易放过她!不然下次她还得来欺负人!”

    织染院众人此起彼伏地应和着李善用的话。原本被打击的士气登时高涨起来,他们多少都受过商管事的恩惠、照拂,本就对商管事极为信任依赖,听李善用这样一说,便都觉得对呀,这王管事只敢趁着商管事不在的时候过来欺负人,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软骨头罢了,可不能这么轻易就放她走了。

    王管事眉头一皱,这大的老奸巨猾,小的居然也如此难缠,三言两语就把她今日仅剩的一点胜果也抹杀了。

    李善用引着织染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攻势愈演愈烈,王管事担心事情闹大,传到林丞耳中坏了她谋求计史的大事,只得咬着牙忍气吞声,弯下腰低下头,着着实实地给织染院众人鞠躬道了歉,又承诺了给每个受了杖的人一瓶伤药做补偿,才得以脱身离开织染院。

    这赔罪看似简单,但官婢毕竟是贱籍,以往从未有过管事对官婢躬身行礼的事。可笑那王管事筹谋一场,本是要折商管事的威风,却落得自己颜面大失、狼狈而归。

    这么一想,除了孔四儿因受辱深重一时还转不过弯来,其余众人都展颜开怀,欢欢喜喜起来。

    被王管事耽搁了这么久,饭时都快过去了,众人匆匆忙忙用了饭,便赶回去继续干活了。

    只有李善用低头思索着到底是谁把织染院的功程情况泄露给了王管事,渐渐落在了后面。

    走着走着着,李善用突然发现罗姨在前面不远处停住了脚步,半弯着腰,攥住前襟,掏心挖肺似的一阵咳嗽,连鼻涕眼泪都止不住地涌了出来。李善用连忙跑过去扶住,却见罗姨又用力咳了两下,身子忽然软了下来,一直捂着口鼻的右手无力滑落,露出了手心里一抹刺目的殷红。

    李善用吓了一跳,连忙高声大喊,招呼人来帮忙,同时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扶,却终究人小力弱,拦不住罗姨颓然倒地。

    “这是怎么了?”乌瓜听到李善用的焦急叫喊,匆匆带了几个人跑过来帮忙。

    李善用自来没见过这等事,有些慌了神:“罗姨忽然晕过去了,刚才还好好的呢,不知怎么突然大咳了一通,仿佛是咳出了血。”

    乌瓜翻开罗姨的手,果见里面攥着血痰,众人皆是面色一沉,谁也说不出话来。官婢的命不值钱。宫人病了,还能托熟人往司药司述症取药;他们官婢病了,只有自己咬牙生扛的份儿,扛不过的就去化人场了。罗姨新添了吐血的症候,委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病到了这个地步?”有人咂咂嘴叹道,“病中吐血是大事,咱们官婢又不得郎中医治,只怕是要不中用了呀。”

    李善用仿佛被什么烫到了一般,猛地抬头瞪了那人一眼,那人缩了脖子不说话了。几个人搭手的搭手、抬脚的抬脚,把罗姨送回了住处。李善用给罗姨喂了点温水,她便清醒了些许,头脑仍是迷迷糊糊的,只是知道自己被送回了床上躺着,便连忙对李善用和在场众人道谢。

    李善用眉头紧皱:“这几日的药,您都吃了?”

    罗姨捂着嘴咳了一阵,粗喘了几下,才答道:“都吃了,病也好得多了,姑娘有心。”

    李善用伸出手一摸罗姨额头,热得发烫,显然病情不但没有“好多了”,反而恶化不少。

    罗姨勉力笑了笑,解释道:“是真的好多了。只是今日对付王管事太耗费心血,才激得病情又沉重了。”只说了几句话,罗姨便又是一顿搜肠刮肚的咳嗽,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精神明显委顿下来。

    李善用轻轻抚着后背帮罗姨顺气,眼看着罗姨病情越来越重,她心里极不是滋味。

    “不过是一场风寒,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不行,我得出去寻个郎中。”商管事之前弄到的药明显并不对症,反而耽误了病情,若再想办法托人述症取药,也不一定能对症,可罗姨的病情再经不起反复了,她得想办法找个医术高明的郎中来给罗姨看病开方。

    可是,他们身在掖庭求医无门,要想寻个医术高明的郎中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都是命罢了。”罗姨昏昏沉沉地半闭着眼睛,有气无力道,“姑娘切莫为我麻烦了,快回去吧,别过了病气。”

    李善用走到床边,往罗姨面上看去,只见她的头无力地歪在一旁,双目紧闭、唇色苍白、满额冷汗,已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口中喃喃有声,似梦呓又似病沉了的胡话。

    李善用鼻子一酸,心尖儿仿佛被人捏了一下。掖庭里衣冠子不多,她看着病榻上苟延残喘的罗姨,就仿佛看到了以后的自己。从王管事到织染院的同伴们,人人都觉得官婢就该自生自灭,求医问药才是异想天开,可是她不服。

    从前他们府里,连粗使婆子都看得起郎中。罗姨好好的一个人,远未到油尽灯枯的年纪,若能得到医治,一定能康复如初,难道只因为她是一名卑贱的官婢,就只能困在斗室中等死吗?那么等自己以后年纪大了,患了重病,也只能躺在床上等死吗?

    李善用想起了商管事临走前的嘱咐,如果有应付不了的事,就去问掖庭丞。

    她躬下身,在罗姨耳边轻声说:“您放心,我必定求来郎中,救您的性命。”

    乌瓜见李善用转身往外走去,忙问:“你要去哪儿?”

    李善用停住脚步,侧头道:“去找掖庭丞求个郎中,罗姨的病拖不得了。”

    “可你找掖庭丞也没有用啊。”有人劝道,“官婢染病自来都是自生自灭。太医局是侍奉贵人们的,等闲的宫人病了都只能托人述症取药,哪有救治官婢的道理?何况这种事也不是第一遭了,你来得晚,头一回见罢了。何必去掖庭丞那儿自讨没趣儿。”

    “不去试试如何能心安?”李善用垂下目光,眼睫微颤,“官婢也是人。我就不信他真能看着一条人命活生生地断送掉。”

    掖庭虽然地位卑下,但到底地处内宫,前身也是正经宫院,规格并不低,后因作了罪眷服役之所,才年深日久疏于打理,破败下来。但掖庭丞的居所有将作监定期修缮,保持得相当不错,梁、额、枋、拱上彩绘的各式旋花角叶依然斑斓艳丽,房舍前的栏杆也都遍涂朱漆。

    李善用从前只在织染院里活动,还是头一次来掖庭丞的居处,站在这一进宽绰院落中茫然四顾,不知该往何处走,只得在心中度其规制,往上房去了。

    方走到门口,便见帘栊一掀,里面走出个面嫩的小火者,手里端着个盆,斜乜李善用一眼,不耐烦地说:“干嘛的?干嘛的!这儿是官婢随便乱走的地界吗?!”

    李善用识得这是掖庭丞身边伺候的小魏,曾往织染院找过商管事传话办事的,在商管事跟前也是客客气气的,没想到竟然还有两幅面孔,在普通官婢面前是这么个鼻孔朝天的模样。

    “织染院李善用求见林丞,劳烦通传。”李善用躬身垂头道。

    小魏撇撇嘴,把盆里的水往墙根下一泼:“嗬,你谁啊?林丞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能求见的?还不快给我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李善用状似不经意地一侧身,挡住了小魏的去路,赔笑说道:“我们织染院的罗姨病得沉了,偏商管事又被陈司制请了去。”说到这里,她似有意似无意地停顿了一下,然后更深地躬了躬身,“我们院里现在连个主事的都没有,所以想求林丞给个章程。”

    “呦,还认识陈司制呢?那你去走陈司制的门路呀!呸,还当自己是什么上得台盘的人物呢!”可惜小魏全然不吃这套,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上手推搡李善用,“这儿是掖庭,就得守掖庭的规矩,官婢有病,挪到空屋子里去熬着就是了,找林丞求什么章程?还能替你请郎中不成?出去,出去!别耽误我的差事。”

    李善用垂着头,黑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目光中的情绪,颊侧却已绷紧了线条,奈何罗姨病重亟待医治,只得强自忍辱,正待再求,却听房里有人问话:“是谁在外头吵闹?”

    小魏噤声,瞥了李善用一眼,她恍然醒悟,连忙答道:“奴婢织染院李善用,求林丞为患病的官婢延医赐药。”

    李善用屏住呼吸,等着看林丞如何吩咐,房里的人却不出声了。小魏略等了片刻,知道林丞是不耐烦了,便对李善用斥道:“滚滚滚!掖庭没有给官婢延医的规矩,打量着林丞好性儿,还蹬鼻子上脸了!”边说边大力推搡李善用,要把她轰出去。

    李善用奋力对抗小魏的推搡,抬头大喊:“林丞,林丞!罗姨在掖庭勤谨多年,如今重病,求您寻个郎中救救她吧,人命关天哪!”


章节报错(免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