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绯有些愕然的模样,楚明歌眉头拧得更紧了:“到底发生了何事?”

    云绯略定定心神,将经历从头到尾简短述出。

    楚明歌握着纹饰粗糙的马鞭,那对狭长的凤眸向上挑起,里头沉淀着混沌的猜疑。

    他并不怀疑云绯话语的真假,只不过,云绯所说一切过于荒诞离奇,其中有多少真实,有多少是他的臆想,只怕云绯自己也分不清楚。

    楚明歌看了看云绯,恰好云绯也正好抬起头看他,视线相撞,楚明歌目光一顿,旋即不着痕迹地别过了头。

    “那个……”云绯踟蹰半晌,吞吞吐吐,那句话绕在舌尖难以吐出。

    “说。”

    楚明歌挑了下眉头,云绯低下头,音量压得极低极低:“殿下您……怎么会来这的?”

    发送信号的地方偏僻荒凉,和尚书府相距甚远,楚明歌一看便会觉出异样,按理来说,他顶多会派人过来查看情况。

    孤身涉险是正常情况下绝无可能的处理方式。

    楚明歌掩饰性的清了清嗓子。

    他才不会说他是因为担心的缘故。

    交给云绯任务,不过是为着从前用得顺手,一有刺杀之事,他第一个想到云绯。

    下了任务后,他又想起云绯刚刚修养好身体,尚书府守卫严密,云绯应付起来恐怕会吃力些,本打算让应雷去将他换下来,谁知他已经去了。

    当荒野中燃起那朵代表着求救信号的烟花时,他想都没想,立即纵马风驰电掣般赶到了此处。

    看到他好好的,他大松口气。

    “有要事处理,正好路过,便过来看看情况。”

    楚明歌解释了一番,说辞用敷衍形容毫不夸张,云绯不疑有它,甚而乖巧地点了下头:“原来如此。”

    一抹挑逗的笑蔓上楚明歌的唇畔,楚明歌的笑恍如明媚朝阳,眉目亦被衬得柔和许多:“你怎么这么好骗?”

    “啊?”

    云绯懵了懵,楚明歌倾身箍住他的腰,微微用力,将他提到了马上:“上来。”

    云绯被捞到他身前坐着,汗毛寸寸竖起,浑身不自在,不知该怎么摆放躯体和四肢的好。

    男人的气息将他整个儿包围,低沉魅惑的嗓音在耳边环绕。

    楚明歌将他搂紧了,滚烫的气息编织出无法逃离的罗网。云绯大为窘迫,不安地挣扎了几下:“殿下……这于礼不合……”

    楚明歌手臂收紧:“别动。待会儿掉下去怎么办?”

    他似乎轻笑了下。

    “要是你动得太厉害,孤就把你扔下去。”

    他是笑言,云绯却单纯地当了真,果然乖乖坐着不敢动了。

    “那他——”

    楚明歌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哂笑:“会有人清理的。”

    怀里的少年安分下来,乖得像只毛绒绒的猫。

    楚明歌低头,望见他的发梢。柔软的长发被夜风吹拂得飘扬招展,不时撩拨过他的面颊,有一股熟悉的,让人心安的气息。

    明月跟着他们移动,所过之处撒下银白的月光,像是给地上铺了一层银色的碎屑,马蹄践踏过枯叶,有规律的响声此起彼伏。

    时间像是被无限延长,而楚明歌也丝毫不觉得漫长。他突然觉得,就这样和云绯两个人在一起,也不是不好。

    他又将手臂收了收。

    “沈琢玉的身子总不见好,你的血——”

    楚明歌的声音消散在风里,他眸光闪动了几下,没有再说下去。

    不合时宜的话,听上去终归有些刺耳。

    云绯愣愣地等着下文,过了许久也不见楚明歌继续,他回首,撞进楚明歌深邃得让人看不懂的眼眸里。

    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盛着又强硬又锋利的东西。

    明白过来的瞬间,凉意瞬间浸透骨髓。

    他张张嘴,不可置信:“殿下您在怀疑我吗?”

    口腔干得厉害,每个音节都是蹦出去的,楚明歌的脸上掠过一丝阴戾。

    闪过的速度太快,很难捕捉。

    “没有人不怕死,即使是你也不例外。孤不会为此责怪你,但是,如果你隐瞒,欺骗甚至背叛孤的话,云绯,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云绯全身一阵阵的发凉。

    心上像是破了个洞,凛冽的夜风从里面灌进去,将血液冻结成冰。

    他舔了舔嘴唇,声音微弱,一下子就被大风撕碎了:“……属下不敢。”

    楚明歌点头:“孤谅你没有这样的胆子。”

    接下来的路途,两个人都沉闷了许多。

    楚明歌看着前方的路,眼神不时瞟过身前的人。

    不高兴了?就因为受了猜忌?

    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

    楚明歌想说些什么打破这份尴尬的氛围,一时却想不到什么好的话题。

    “那,公子如今还好吗?殿下不去照顾公子,万一公子病发怎么办?”

    ……楚明歌听出他话里掩饰不住的酸味,有瞬间的错愕。

    这家伙从前可不是这种性子,难不成现在转性了?

    楚明歌想着到底是谁让他扭转了又呆又木的性子,云绯没有听到楚明歌回答,心头猛蹿上一股愠怒的恶火。

    从楚明歌的角度看去,他眉眼染红,眉心小痣猝然生出一抹媚色:“等公子的身体好了,殿下是不是要跟他成亲?”

    楚明歌笑眯眯道:“生气了?”

    云绯板着脸,腮帮子鼓鼓的:“属下不敢。”

    “还说不敢。”楚明歌掐住他的脸颊,用力捏了捏:“嘴撅得这么高,也敢给孤甩脸子瞧了。”

    楚明歌沉了声线:“是孤的错,宠得你无法无天。”

    刹那间,云绯头上像是挨了一闷棍,又痛又蒙又惊悚。

    想起刚刚的失态和无礼的顶撞,他口舌发麻。

    身后的男子,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是他的主人,并不是他可以随心所欲,直情径行的对象。

    是他乱了规矩,忘记了自己的本分。

    云绯深吸一口气,猛地跃马跳下,跪在了楚明歌脚边:“属下恭送殿下。”

    楚明歌的笑意一顿。

    他不过是开个玩笑,谁知竟又将人吓回了束手束脚,谨言慎行的状态。

    楚明歌想去拉他,云绯避开他的手,倔强地摇头:“请殿下先行一步,属下随后就到。”

    楚明歌收回停在半空的手,眼神中充满了失望。

    他狠狠一抽马鞭,骏马扬蹄发出一声嘶鸣,马蹄踏起,惊碎一地沉静。

    云绯望着那道逐渐消失的背影,内心酸涩不已。

    楚明歌回了静北宫,沈琢玉窝在被子里,周围围满了宫女,慕容岫也在,看见他立马挂上一副无奈的表情。

    “楚哥哥,他又闹脾气呢。”

    楚明歌看了她两眼,自从被她听到沈琢玉在静北宫的消息,她就吵着要看望沈琢玉,末了又要走了冷霜。

    慕容岫的后面是慕容昭,慕容昭打的主意他再清楚不过。

    楚明歌走到床边,眼神扫了扫,忽然伸手掀开锦被。

    被子里空无一人,堆着几个枕头做出有人的假象。

    慕容岫大惊失色:“这、这是怎么回事?!”

    “哼。”

    楚明歌冷笑一声,慕容岫花容失色,指着地上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宫女:“你们给我说清楚,公子人呢?!”

    宫女胆战心惊地摇摇头,楚明歌抓着锦被的手指逐渐泛起青白的冷色。

    他丢开锦被,大踏步走了出去:“所有伺候的宫人统统杖毙,人还没找到之前,你先待在静北宫。”

    后面那句是对慕容岫说的,慕容岫眼眸泛泪,咬紧贝齿,抓着绣裙慢慢跌坐了下去。

    到底是谁帮沈琢玉跑出去的?!

    ……

    沈琢玉背着一个小包袱,吃力地走在泥泞的道路上。

    看到逐渐清晰的出口,他的脸上出现挡也挡不住的喜色。擦擦汗水,他迅速加快了脚步。

    孰料还没走两步,就狠狠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哎呦!”

    沈琢玉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撞他的人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他的状况:“您没事吧?”

    沈琢玉气得不行:“混蛋,你有没有长眼睛啊!”

    四只眼睛一对视,两个人同时愣在当场。

    云绯睁大了眼睛:“您……怎么会在这里的?”

    沈琢玉暗道一声冤家路窄,佯装镇定:“狗东西……楚明歌答应放我走了。”

    他作势要与云绯擦肩而过:“你回去复命吧,我先走一步。”

    云绯拉住他:“真的?属下没有收到殿下的指示,不敢贸然放您离开,请公子随属下回去,倘若真是殿下的命令,属下自会去领杖责。”

    沈琢玉怒了:“杖责杖责,你还没被打够啊?你想挨打去找楚明歌,放开我,我要走了!”

    云绯抓着他的衣袖不松开:“公子,属下这是为您好。”

    “为我好就放我走,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吓人,再在他身边待下去,,我一定会疯的。”

    无论他如何上蹿下跳,云绯就是不肯放开,沈琢玉都快哭了:“你行行好吧,我和你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你忍心看着我被他折磨死?!”

    “不会的。”

    云绯抿紧了嘴唇,迟缓了摇了摇头。

    “殿下喜欢你。他会和你成婚的。”

    一阵刺骨寒风刮过,沈琢玉看向前方是楚明歌。

    他带着一伙人,鬼使神差般出现在道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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