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到次年立冬时,宫里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皇帝膝下最受宠爱的二皇子,头一回触怒龙颜,皇帝大发雷霆,幸而只被禁足半月,有惊无险,伴读却被打得半死不活,险些丢了命。

    那日的天气已有寒意,几名皇子们在崇文馆阅览古籍,听学士讲解,皇帝处理了政务,也来馆中察看皇子们的功课。

    学士们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除了萧知遇外,最看重的居然是裴珩,有时学士在课上会抽点裴珩,裴珩无不对答如流,若非身份实在微妙,学士恐怕要在外头夸耀这是自己的得意门生了。

    裴珩今日又得了学士夸赞,皇帝正在后头林立的书架中走动,听他答得好,格外看了几眼,颇有深思之色。

    萧知遇便起了心思。

    裴珩在他身边跟了这么久,连座位也不曾设,只坐着旁听,实在委屈。因裴珩是戴罪之身,且当初犯错被罚,无人敢违抗皇帝旨意,便也这么凑活到了现在。

    而他们下午的武课,后来时常设在京郊的围场,场地广阔好跑马,裴珩却不能出宫,萧知遇也无计可施。

    他有意跟父皇求个恩典,让裴珩做个正式伴读——历来皇子伴读、翰林院及崇文馆学士的门生,谋个好前途绝对不难,父皇只要肯松这个口,允许学士收下他,那便是有出路了。

    他不求裴珩富贵显达,能脱离眼下处境就好。

    因此他悄悄拿了裴珩昨天写的文章,拉了裴珩,要去见父皇。

    皇帝在崇文馆一侧的书房中走动,正与掌管四库书籍的学士说话,萧知遇刚准备进去拜见,忽有内侍匆匆过来,递了一封折子,说外头有大臣求见。

    皇帝打开一瞧,面色陡变,提了衣摆大步出门,没理会门外的二皇子。萧知遇等了一会儿不见父皇回来,便进了书房歇着。

    书案上丢了一封文书,正是方才内侍递来的那封。萧知遇好奇,拿起折子打开,上头写了密密麻麻好些文字,是封奏章。

    他这时已开始接触朝堂政事,父皇有时也会召见他们兄弟,问他们的见解。此时他一看是奏章,便自觉细看起来,一打眼,却先看到了“萧旸”二字。

    “裴珩,有你爹的消息了!”

    裴珩原先站在门边,闻言一愣,快步上前夺过他手里的文书,他也不生气,凑过去一起看了。

    上面大致写的是边关战况,北狄自五年前占领凉州,便一直对东边边境的朔州虎视眈眈,但那时北狄被新帝领兵击退后,便安分了一阵。如今这份急报,却是在向大昱传递一个危险消息:北狄异动,即将对朔州用兵。

    急报里出现的萧旸,只寥寥数语,大意是萧旸与北狄漠东王关系匪浅,威远侯驻守边关,已得到密报,这回漠东王带着萧旸从北狄都城赶往边关,其中机窍不言自明。

    萧知遇越念声音越小,到最后不作声了。

    他不忍心看裴珩的神色,见对方拿着折子的手指捏得发白,他只得轻轻伸手,想把折子放回书案,裴珩却猛地将奏折摔在地上。

    裴珩咬牙道:“这不可能!”

    萧知遇没有说话,也不敢安慰,默默拉了裴珩袖子。

    裴珩反手握住他手腕,低喝道:“我爹他不是叛徒!当初投敌泄密的是凉州守将汪啸,出卖了我们所有人……我爹是被冤的!”

    “我爹递了消息给我们,他回来那日就是洗刷我们冤屈的那天——为何他们都不肯等到那一日?非要给他定下如此罪名!”

    他越说越大声,眼眶通红,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哽咽了,萧知遇不知所措,轻声道:“会有那一天的……迟早会来的。”

    裴珩已然有些失控,他的手劲儿原就大,这会儿更捏得死紧,萧知遇很快便觉手腕吃痛。

    裴珩浑然不觉,眼睛只盯着他,追问:“你也觉得我父无罪,我家人无罪么?”

    “我不知道……”

    裴珩隐约有失望之色,就听萧知遇接着道:“我确实不知你父亲是不是那样的人……但我知道你不是。你既然不是,我便觉得你是无罪的。”

    他一怔,紧握的手松开了。

    他望着萧知遇,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这时外头忽有动静,萧知遇往窗外一看,竟是皇帝回来了,几名将军和内臣跟在身后,俱是神色凝重。

    皇帝一行人来得太快,崇文馆里又无内侍禀报,两人根本无从躲闪,皇帝便已踏进门,正看到摔在地上摊开的军报。

    萧知遇连忙拉着裴珩跪下,嗫嚅道:“父皇,儿臣方才在此候着,是、是……”

    跟随的内臣已将折子捡起,递给皇帝。

    皇帝只看了一眼,再瞧裴珩倔强面色,便知始末。他本就对裴珩心有芥蒂,见这罪臣之子还敢目露不甘愤恨,丝毫不为生父所作所为愧疚,只觉此子真正是不服管教,劣性难改!

    “这里难道是你该来的?”皇帝怒道。

    裴珩垂下头:“裴珩知罪。”

    皇帝面容阴沉,又拿着奏章道:“谁翻的?”

    眼睛却朝着裴珩。

    萧知遇颤声应了:“是儿臣。”

    他知道这话一出口,必定惹怒父皇——他虽接触过一些政务,却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父皇拿来考验历练皇子的。但眼前这封是边关密报,连皇帝眼下带来议事之人,都是心腹重臣,他怎有资格干政?

    且事关萧旸,实在敏感。

    朝中有个参将酒后议论了一句萧旸,说了些对圣上大不敬的,被下了大狱,朝廷命官尚且如此,更遑论宫里多嘴谈论而被处死的太监,数不胜数。

    父皇果然大怒道:“孽障!”

    在场的重臣早已自觉退到门外候着,一听这阵仗,跪倒了一片。

    这封奏折当即砸在萧知遇头上,硬角正撞到了额头。

    “贵妃是如何教的你?陆太师是如何教的你!朕何时允许你翻看朕的奏章?将来是不是要越俎代庖,奏章上改写你的朱批了!”

    萧知遇虽一向有些畏惧父皇,但因知礼乖顺,从未被苛责,几时受过如此责骂,心里有些害怕,“儿臣、儿臣知罪……”

    “来人!”皇帝高声道。

    眼看萧知遇就要受罚,裴珩却忽然叩头:“陛下明察,此事与二殿下无关!”

    萧知遇一愣,就听裴珩接着道:“是我见陛下神色匆匆,猜测其中是边关要务,因而求了殿下查看。是我擅作主张,甘愿受罚,二殿下受我连累,望陛下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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