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凤延睡的极不安稳,翻来覆去的梦境里都是蔚泱握着尖刀,刺向自己的场景,就像梦魇一样,挥之不去。

    她的胸口仿佛压着千斤的巨石,沉重的几乎快要窒息,又犹如即将溺毙的困水之人,手拽脚蹬的拼命挣扎。

    直到黑夜静谧的房间里传来撕拉的一声,扯落床幔的清脆声响,凤延这才大口喘息着,猛然从床塌里坐起。

    她的周身早已潮湿,冷汗划过额角滴滴的落下,砸在凉被上,瞬间浸入,悄无声息。

    瓷瓶里的药丸已经不多了,这种疼痛还不知要陪伴自己多久。

    凤延苦笑着,捂着胸口下了床,提了盏灯笼踏上漆黑的夜色前往医庐。

    经过村长家院门的时候,那里竟灯火通明盏烛如昼,本是熟睡的夜半丑时,此刻却乱哄哄的围满了七嘴八舌的村民。

    凤延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村长家?…蔚泱……可是阿泱出了事?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只觉得胸口处因为紧张而绷得更加疼痛,可现在她管不了那么多了,扒开人群便快步走了进去。

    村长家的门窗四敞大开,泠染正虚虚的倚在门沿,一双精致的眸子微微泛红,像是刚刚哭过一场,而村长和几个女子正将扯着脖子喊的赵金水摁在地上摩擦。

    原来赵金水赌瘾犯了,手痒难耐,十分的难受,偏生家中穷困潦倒,家徒四壁,是分文都没有,便起了偷盗的心思。

    她原本是准备偷凤延的,奈何凤家的宅子是墙高院儿深,并不好得手,便把目标瞄向了村长家。

    毕竟村长把老宅卖了,可是赚了一大笔的。

    谁知村长这个老东西倒是挺会藏钱的,她翻箱倒柜的找了一大圈竟愣是没找到,还把泠染给惊醒了。

    这小子没卖刘家时还是一把皮包骨,到了村长家后这些时日居然养的有些许肉了,小脸也不似从前那般骷髅凹陷了,整个人衣带松懈的坐在被子里朦朦胧胧的。

    赵金水一看之下,顿觉喉干咙哑,一股燥热自小腹升腾,银子的事早被她抛诸脑后,急喘一声之后便扑向了泠染。

    听到泠染的惊叫,村长也从睡梦中醒来,操着棒子喊来左邻右舍,把赵金水团团围堵在了院子中。

    “…误会误会…婶子,您听我说…”

    赵金水嘻皮笑脸的想要开脱,可话刚说一半就被围观的村民骂了个狗血淋头。

    “…赵流子你还是个人吗你?小染那孩子本就怪可怜的了,你居然还能干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儿来?”

    任凭赵金水如何的辩解并没有得手,都无济于事,村民们早就看透了她的恶劣本性,一些个家里头夫郎被赵金水调戏过的,此刻也都是愤恨异常,慷慨激昂的挥舞着棍子照着她的身上打个不停,直打的赵金水嗷嗷直叫,抱着脑袋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求饶。

    村长止住村民的围攻,脸色不佳的看着赵金水。

    “…赵家丫头,若不是看在你过世父母的面儿上,我早就把你逐出去了,以后你要好好做人好好生活。”

    赵金水捂着满头的包,忙不迭的答应,一溜烟的就跑走了。

    村民都抱怨村长太心慈手软了,对付这种下三滥就应该送进衙门才是。

    村长摇着头摆手,叹了口气。

    “得饶人处且饶人,唉,都散了吧。”

    凤延扫了一眼从人群里仓惶狼狈逃离的赵金水,又扭头深深看了泠染一眼。

    他的眼梢有一颗米粒大小的黑痣,明显并不是蔚泱。

    感受到一抹带了探究的注视,泠染凉凉的对上了凤延平静的目光,他立刻凛宇,垂下眼帘后转身进了屋。

    人群散去,村长熄灭了院子里的烛火。

    隔着篱笆围墙,她一眼就看见了走在最后的凤延身影,心里头兀自琢磨。

    方才她不是没有瞧见凤丫头那似有意似无意瞥向小染的游离目光,想了想便踌躇着来到泠染的房门前轻咳出声,手伸出去正准备敲门,忽然注意到他已经黑暗一片的窗子,想着小染许是躺下了,便转身走了。

    却不想,身后的房门竟在她刚走出两步后吱吖一声的打开了,露出了泠染修长俊逸的身姿。

    他提了一盏小小的烛灯,立在门前,迟疑的望着村长的背影。

    “婶子…?”

    村长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歉意。

    “…小染还没睡呢?…婶子吵醒你了。”

    泠染摇了摇头,疑惑的看着村长,“我刚刚躺下,并未睡,婶娘…可是有事?”

    村长干笑两声,听见泠染如此一问,竟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得琢磨了两秒道。

    “…小染啊,你觉得凤丫头那人怎么样?”

    此言一出,泠染微微怔愣,不明所以的看着村长。

    村长犹豫了片刻,心想纸包不住火,早晚也得给他知道,便索性直言不讳道。

    “……小染啊,你也知道,那日从赵家丫头手里解救你的人不是我,是那凤延凤丫头……”

    话听到这里,泠染低眉垂下脸来,朦胧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拉长落在地上,微微泛冷,他打断了村长的话。

    “…婶子是要赶泠染走?”

    “小染啊。”村长叹息着摇了摇头。“婶子就是想问问你的意思,若你愿意,婶子便去凤家登门提亲,让那凤丫头把你迎进门…毕竟你的卖身契还在她手里,若是哪一天把你索了回去,这没名没分的,孩子你往后可怎么办呀…”

    村长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大周朝,凡是被签了卖身契的男子,都是被官府备案的,不是老百姓随意一张白纸画押就能生效的。

    卖主需到官府备案,领了卖身契的契约,买家双方都画押后,这张契便永远的生了效,除非有人愿意明媒正娶,否则终身都是奴籍,不能为妾,不能为侍,身份连下人都不如。

    这是村长最不想看见的,她能护的了泠染一时,却护不了一世,唯有将泠染嫁出去,才能保他一世平安。

    而她遍观整个渔家村,也就能够出手相救于泠染的凤延,还算说得过去。

    虽说对方的过往及来历,并不知根知底,但落脚村子里也有一些时日了,一直都是中规中矩的,若是凤延肯娶了泠染,给他一个着落,那她便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泠染低着头,眼底微氲,一张精致的小脸躲在昏暗的烛光后,影影绰绰,看不清楚表情,只是紧捏着灯盏,犹如竹节般几不可察的细瘦手指出卖了他的内心。

    自他大病一场后,便恍恍惚惚的不记得了许多事,尽管渐渐恢复了些许记忆,可纵使回首皆是荆棘,唯村长婶子是他最后的温暖。

    即使他明白奴籍意味着什么,也明白婶子所言是为了他好,可到底浮萍摇曳,活着却身不由己,不禁苦笑一声,眼睛里黑洞洞的一片,毫无光彩站在那里,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般,机械的点了点头,声音里毫无波澜。

    “…泠染全凭婶子做主。”

    说罢,浑身脱力般跌跌撞撞的提着烛灯,失魂落魄的进了屋。

    村长看着泠染的身影,也是鼻子一酸,抹了把眼泪,叹息着径自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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