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仍是同船共渡,亲密无间。

    白日里,有时乌篷船恰要停泊岸边补充食水,小鱼儿就会拉着江玉颜奔下岸去,四处闲逛。从日上三竿逛到霞光漫天,他才会心满意足地回到船上,左手有时拿着根没吃完的糖葫芦,有时揣着在街边买的木雕石雕,右手锁链另一头则吊着个累得奄奄一息的江玉颜。

    到了夜间,两人更是肆无忌惮。少年少女初尝禁果,食髓知味,又正是精力过剩的年纪。即便白天针锋相对地吵了嘴,夜里终究要不情不愿地跨上一张榻,读完秘籍后已是睡意朦胧,滚上几滚,就当仁不让地闯进宿敌的怀里。

    除了不曾真正入港之外,两人简直做尽了其他风流事。兴尽之后,就胡乱地搂在一起沉沉入睡,也不管谁压着谁的大腿,谁枕着谁的手臂。唯一的惊险是睡在后舱的史家爷孙——少女洁白的贝齿几乎咬破了被角,才能憋得住某些时候的叫喊。

    江玉颜当然不会在意,小鱼儿则是个恶人调教出的小怪物。他虽因江玉颜的随意态度有些不舒服,但也觉得恋恋难舍。既然这件事能让他们都颇为高兴,江玉颜又不像寻常女子哭哭啼啼、拖泥带水,那他何乐而不为?

    他们就像一双野性懵懂的小兽,初初尝过了蜜糖般的爱欲,就迫不及待地一起偷来了数场甜美而汹涌的情潮。拥抱,噬咬,坠落,沉溺。

    然而终有一天,年幼的狼与狐狸都要长出更锋利的爪牙。

    到了那时,血腥的鼻息也许就会取代唇齿间虚假又真切的蜜意。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

    也许他们只是不愿考虑。

    于是蠢蠢欲动的钢刀,便暂时藏进了皮肉下。

    这样荒诞混沌的日子倒也快活了一些天。但也许正是因为太快活了,江玉颜才忘了一件事。

    一件天大的事。

    这一天清晨,小鱼儿已觉得有些不对。他在半梦半醒的时候,身边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衣衫翻动声。

    他向来比江玉颜醒得早,江玉颜则比他入睡得晚。这也方便了他趁着晨起的兴致,顺手揽过睡意朦胧的少女,小小亲热一番。江玉颜自然也有些乐在其中,却又偏偏要作出不情不愿的样子,好像忘记了前一夜是谁偏要伸手去抚着身边少年结实有力的腰腹入睡。

    这天早晨则不同。小鱼儿还未搂住她,江玉颜就坐起了身子。

    小鱼儿摸了个空,皱了皱眉,才张开眼睛。逆光之中,只见江玉颜青丝如瀑,散落在雪白的亵衣上,面上神色却瞧不清楚。

    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江玉颜,太阳还没出来,你就被烤得受不了了么?”

    窗外正是晨光熹微。淡青色的晨光照在水上,细细碎碎闪动起鱼鳞一般的光。

    江玉颜似乎吸了口气。她坚决地推开了他环上她腰肢的手,道:“……不要。”

    小鱼儿眼珠一转,笑嘻嘻地翻身坐了起来,探身去亲她的脖子。江玉颜本该咯咯笑着搂住他、没脸没皮地吻他的嘴,她却又一次闪避开了。她微微蹙了蹙柳眉,轻声道:“鱼兄,我要起了。”

    小鱼儿这才有些意外。往日里江玉颜分明比他还热情,今晨却莫名其妙地成了个冷美人。

    他把“江玉颜”和“冷美人”连在一起想了想,打了个寒颤。

    简直见了鬼了。

    然而更见鬼的事仍在发生。

    吃早饭的时候,江玉颜勉勉强强咬了一口青糍粑,又喝了一小碗乳白的炖鱼汤,就不愿再吃。她目光闪动,竟主动唤过了史蜀云来,悄悄俯耳过去说了些什么,竟似不愿被小鱼儿听见。

    小鱼儿索性也不去瞧她,专心对付面前粗瓷碗里的鲜鱼汤。但他又偏偏听得见史蜀云的语声——她像是吃了一惊,歉然道:“实在抱歉得很,江姑娘,我……我也没有备用的,你……”

    小鱼儿终于忍不住,放下了勺子,不耐烦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史蜀云望了江玉颜一眼。江玉颜抿起了嘴,史蜀云便似懂了,莞尔笑道:“没有什么呀。江姑娘方才问我前几天做的江米团子有没有剩,但余下的几个昨日就被我吃完了。”

    她们竟像是串通一气了。前夜江玉颜还在他耳畔不怀好意地嘟囔“那小船娘总用眼神勾你”,现下却对史蜀云嫣然一笑,竟是充满感激之意。

    史蜀云的大眼睛眨了眨,忽道:“爷爷和我原本就计划着今日停泊在岸边,采买些食水。江公子,江姑娘,你们还要下去逛逛么?”

    小鱼儿还未张口,江玉颜就抢着道:“既是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于是小鱼儿就糊糊涂涂地下了船,糊糊涂涂地跟着江玉颜上了街。他向来是一马当先的一个,此刻反被夺去先机,心里竟有些异样的失措。

    他们并肩走在街上,虽然没有手牵着手,但腕上那段无可挣脱的锁链也着实暧昧得很。旁人的目光里都带着艳羡之意,显然是将他们当作了一对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的年少夫妻。只不过这对夫妻里的“小妻子”像是有些心不在焉,并不转眼去瞧她的“夫君”,反而不停地左顾右盼,似在寻找什么。

    此刻正是上午,这临江小镇的大街上已是摩肩接踵,热闹非凡。小鱼儿实在受不了江玉颜目光游移的模样,干脆扯过她的手握进掌心,笑道:“你走路不看路,不怕撞见大头鬼么?”

    江玉颜总算瞥了他一眼,哼笑道:“小妹这半辈子走路看路,不也撞见了鱼兄么?”

    她这声轻哼落进小鱼儿耳朵里,在喧嚷鼎沸的人声中竟显得无比清晰。他只觉心头微微瘙痒,就像被一只软绒绒的猫爪挠了一下。在夏日未尽的辰光里,他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但小鱼儿却也注意到了,江玉颜虽谈笑如常,但语声则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如今正值晚夏,头顶一轮高悬的白日仍烘着余热,他额角和颈后已渗出了薄汗,掌中握着的那只小手却冰冷而濡湿。

    小鱼儿眼珠一转,忽地探手去摸少女黑发散落的前额。

    江玉颜吓了一跳,皱着眉侧头避开,道:“你……你做什么?”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你突然这么没精打采,连反咬我一口都没力气,是不是病得要死了?”

    江玉颜咬牙笑道:“鱼兄放心,小妹还要替你守孝,绝不会死在你前面。”

    小鱼儿方才试了她额头,果然并不滚烫,也稍稍放下心来,笑嘻嘻道:“我这种人,说不定明天就死了,只怕留你当活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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