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面人提起小鱼儿,纵身掠上了树梢。

    小鱼儿好歹是个身材挺拔的少年,至少也有百十来斤,那铜面人单手提着他,竟然毫不费力。

    他耳畔俱是杂乱的风声,脖颈、肩膀处也被铜面人抓得隐隐发痛,忍不住大声道:“喂,你究竟是谁,找我做什么?”

    铜面人冷冷道:“你若想活命,就把嘴闭上。”

    他白衣凌风,兔起鹘落,半晌过后,就带着小鱼儿来到了荒郊的一间客栈里。铜面人径自掠向最边角的一间房,穿窗而入。

    他袍袖一甩,小鱼儿就重重摔在地上。他就势敏捷地打了个滚,站直了身子,眼前却是空无一人。转身去看,身后也无半个人影。

    小鱼儿又惊又奇,骤听身后有人冷冷道:“你瞧不见我的!”

    铜面人竟又到了他身后。他急急连转五六个身,铜面人始终在他身后,就好像贴在他身上的影子似的。

    纵然小鱼儿行走江湖,见多识广,也没见过武功这样高超的人。他知道自己非但不能抵敌,连逃都逃不了。

    他眼珠子一转,索性站住不动,笑嘻嘻道:“你不让我瞧见你,总该告诉我如何称呼你。”

    铜面人冷哼一声,道:“你不妨叫我铜先生。”

    小鱼儿眨着眼道:“嗯,铜先生,这名字倒符合你的打扮……你既不杀我,那究竟为什么找上我呢?”

    铜先生道:“你怎知我不杀你?”

    小鱼儿道:“一个马上要死的人,就算瞧见你的真面目也没关系,所以你若要立即杀我,就不会蒙着面具了,是么?”

    铜先生冷冷道:“不错,我不会杀你。”

    小鱼儿道:“永远不会?”

    铜先生道:“嗯!”

    小鱼儿松了口气,笑道:“你方才提着我,我嗅见你身上一股凉凉的香气,还以为你是个女人……幸好你不是女人,否则你就算说不杀我,我也不信。”

    铜先生道:“你不相信女人?”

    小鱼儿道:“我没有遇到过足以让我信任的女人。”

    铜先生突然怒道:“你母亲难道不是女人?”

    小鱼儿道:“天下的女人,有谁能和我母亲相比?她又温柔又美丽……”

    他虽未见过母亲,但在每个孩子的心目中,自己的母亲,永远是天下最温柔、最美丽的女人。

    铜先生冷漠的目光中燃起了火焰。小鱼儿也未瞧见,犹在梦呓般道:“她自然是值得我信任的,若说……”

    话未说完,突觉脖子上一阵剧痛,整个人竟又被铜先生提了起来。以小鱼儿此时的武功,竟无抗拒之力。

    只见铜先生目中满是怒火,冰凉的手掌愈来愈紧,竟似乎要将小鱼儿的脖子生生拗断。

    铜先生厉声道:“你母亲是好是坏,是美是丑,你根本未见过,如此为她吹嘘,胡说八道,令人可恨!”

    小鱼儿目光一闪,失声道:“你……你怎知我未见过我母亲?”

    铜先生冷笑道:“我不知道谁知道?你母亲跛脚驼背,又麻又秃,乃是世上最丑最恶的女人。”

    小鱼儿大怒道:“放屁放屁,你才是胡说八道!”

    话未说完,他脸上竟挨了两个耳光。小鱼儿两边脸颊被打得通红,嘴角也沁出了血丝,仍是骂不绝口。

    他虽未见过母亲,但只要一想起她,心里就有种痛苦而温馨的滋味。铜先生若是辱骂了他,他自知不敌,便不会还嘴,但辱骂了他的母亲,他却不能忍受。

    铜先生连骂带打,小鱼儿脸颊上俱是红艳艳的指痕,唇边也流出丝丝鲜血,却仍在和他对骂。

    铜先生道:“你……你死也不肯承认你母亲是最丑最恶的女人?”

    小鱼儿满嘴流血,嘶声道:“你若是个女人,才是世上最丑最恶的那个!”

    铜先生站在那里,全身抖个不住。

    小鱼儿瞧着他,忍不住道:“我母亲究竟与你有什么仇恨,你要如此骂她?”

    铜先生对他的话充耳不闻,重新拎起了他,狠狠扔到床上。小鱼儿双颊本就红烫疼痛,嘴里也热辣辣地破了不少口子,口中满是血腥之气,此刻被他丢在床上,后脑又不慎撞上了床头,只觉得微微有些眩晕。他强忍着并不呼痛,忽见铜先生双袖白影一闪,他几处穴道转瞬就被封住。

    铜先生指尖透出一股寒冷的内力,重重点在他睡穴上。

    于是他只有沉沉睡去。

    屋外夜色深沉。这扇窗所对的夜空,没有一颗星。

    江玉颜匆匆忙忙地奔回了江府。凛冽的夜风刀子般割痛了她的脸,而她无暇顾及。

    寂夜阒然。偌大的府邸中,只有长廊上几盏孤灯透着暖黄的光晕。

    纤细的少女跌跌撞撞地跑进长廊,才停下来喘了口气。她似乎害怕自己跑慢了一步,身后涨潮般的夜色就会淹没她。

    在黑夜的掩盖之下,她只能依稀看清房屋的轮廓。花无缺在江家住下后,以移花宫的资产为他们翻修府邸,新漆的墙壁和廊柱,还在夜里散发着淡淡的芳香。

    一切也与以前不同了。十余年来,她和江别鹤两个人都住在这个曾经陈旧的院子里,一颗年轻而寒冷的心,也覆满了陈旧的灰尘。

    如今那灰尘被一阵清风吹走,风中挟着一只轻盈骄傲的飞鸟。她的心神也忍不住跟着他,念着他。就算她亲手打下了这只永不降落的鸟,她也很难忘记他羽翼下湛蓝的天,很难很难忘记……

    他带她领略的坠落和飞翔。

    江玉颜心神不定地低头走着,突然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她一抬头,就瞧见了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

    花无缺则比她更吃惊。他又惊又喜地瞧着她,道:“玉颜,你回来了?”

    江玉颜不知怎地被他雪白的衣衫、莹亮的玉带晃得有些眼痛,便转开了眼睛,道:“嗯。”

    花无缺看出了她的神不守舍。他轻轻握住她肩头,凝注着她道:“你去郊外养病,才去了两天就回来了。你真的没事?”

    江玉颜终于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道:“我没事,放心吧。”

    花无缺望着她,心中越来越低沉。这场景他竟觉得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自己在何时见过。他凝眉沉思,目光游移,不觉盯在了江玉颜的身上。

    江玉颜正用手挽着自己黑缎般的长发。她轻轻一撩,衣领上露出的小片雪肤就在光晕中柔和地发亮。白腻如脂的肌肤上,却透出了一个暧昧而艳丽的吻痕,像是一块莹白美玉上暗红色的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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