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白日里利柏尔经过的街道处,到访了一位不速之客。

    在有神殿庇护的人类种族里,虽然不是人人都对光明有着虔诚的信仰,但是人们还是公认一点——黑暗是有害的。

    所以,除了连生存都成问题的家庭甘愿冒着被黑暗吞噬的危险,在无光的房间入睡,大多数居民即使是在睡眠时也会保存持着房间里的光源。

    区别大概只是,贵族和神殿里终日燃烧的是由异世界【勇者】传授了制作方法的“照耀智慧和纯洁的凝固之光”,而大多数的普通人家只能在卧室里点上一盏昏暗的油灯。

    于是,沿街卧房的窗口露出的一丝微光,已经向这位来客说明了这条街上住户们的位置与状态。

    这让他能更加安心地进行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阴暗中,被斗篷的兜帽遮住了整张脸的黑衣人,停在了夜莺被埋葬的花园不远处。

    黑衣人向着栏杆伸出了手,他的手瘦削苍白,连指甲都毫无血色。

    被伸出的手五指长开,指向了夜莺最后的安眠之地,仿佛像是要从那个小小的土堆里攫取什么。

    月光下的阴森森的人影,在此刻显得分外邪恶妖异。

    但是,伸出的手迟迟没有动作,在犹豫了片刻之后,黑衣人还是叹了一口气,收回手裹紧了斗篷的下摆。

    于是,这个刚刚还看起来十分神秘的不速之客,突然换了一种过于“接地气”的姿势——

    他俯下身,拨开栏杆下方因为雨水腐蚀钉子而松动的木板,以一种四肢着地的狼狈姿态,慢慢爬进了自己制造出来的洞口里。

    “等找到那个莽撞的家伙,我一定……”

    黑衣人成功地站进了埋葬了夜莺的花园,他不满地嘀咕着,检查自己有没有在洞口处留下明显的痕迹。

    然后他找到了夜莺被埋葬下的位置,开始蹲下身挖土。

    黑衣人没有携带工具,但挖土的效率却并不低。

    他露出斗篷外的苍白双手直接插进了土壤之中,指甲尖端在月光下带着一点诡异的银光,显得锋利又坚硬。

    “小家伙……”

    他从土堆下掏出了那只死去的夜莺。

    打开被当做棺材的盒子,小小的鸟身几乎被一劈为二,羽毛上沾满了血迹,眼睛半阖,指爪僵硬的蜷曲着。

    “你先和我回去吧。”

    黑衣人并不嫌弃夜莺身上的污迹,他偷偷舔了舔牙齿,然后将鸟尸揣进了自己黑色的斗篷里。

    他在复原那个小小的坟墓的时候,还在低声和夜莺喋喋不休,仿佛那只死去的鸟儿还能够听到他的抱怨。

    “我说你就是固执,看吧,找主人没找着把自己搭进去了吧?”

    “还有一堆人类自我感动的以为你在为他们唱歌?还给你办了一场葬礼?真是好笑。”

    “你说他们要是知道,所谓‘每晚为他们歌唱,传递黑暗中的希望’的小灰鸟,是在呼唤他们最痛恨的黑暗生物,会是什么反应?”

    “算了,不管他们什么反应,你就是傻,这个是现在唯一能确定的东西。”

    “现在,你暂时只能给我当小弟了,开心吗?”

    熟练地钻出栏杆洞口,将木板恢复原位,黑衣人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复又隐入黑暗之中。

    数个街区之外,黑衣人终于在另一条满是低矮棚户,即使是在夜晚也没有几点灯火的街道上再度现身。

    “快醒醒。”

    黑衣人掏出夜莺,将鸟儿摆了个敛翅安眠的姿势,然后割破了手指。

    他苍白的皮肤,让人不禁怀疑其下到底有没有流动着血液。

    但最终,还是有鲜血从伤口中被挤出……

    然后滴落到几乎将夜莺一分为二的巨大伤口处。

    这里离神殿很远,周围也都是被神的光辉忽视的贫民区……

    见自己的血液融入伤口,黑衣人垂下眼眸。

    用他的血液唤醒夜鸟,必定会在周围环境中留下些黑暗元素。

    所以,为防止留下痕迹,使神殿的刽子手们找上门,黑衣人特意选择了贫民区这一远离他住址、且不易被神殿关注到的地点。

    这也是他的无奈之举。

    从昨夜神殿的动向中,他推测有莽撞的同类暴露在了人类的视线之下。

    黑衣人必须赶在人类之前,找到那个惹事的家伙。

    隐藏在人类聚居区域的黑暗生物已经很艰难了,他们需要团聚一致,互帮互助。

    “小鸟?”他戳了戳夜莺的脑壳,“别睡了。”

    “我们先去把那个冒失的蠢货找出来。”

    “正好也能让他赔偿我被刨土毁掉的斗篷,和你挨的这一刀。”

    夜风吹过,兜帽鼓起,向着黑衣人的脑后斜去。

    月光下,露出了一双猩红色的眼睛。

    如果埋葬夜莺的那几户人家在场,他们一定能将黑衣人成功认出。

    他是租下了草药店后住房的古怪住客,参与了夜莺抢救的游医。

    ……

    几乎将夜莺一分为二的巨大创口处,因为接受到了游医的鲜血,而升腾出了些许稀薄的黑雾。

    在黑雾的包裹中,伤口两面的血肉中蠕动出了鲜红的线条。

    血色的线条试探着向周边蔓延,随后彼此相交、融合……下一刻就伸进了伤口对面的肌肉组织中,再渐渐收紧,慢慢地将那个相对夜莺的身体而言巨大的创口“缝合”了起来。

    于是凝固的血块开始再次流动,僵硬的组织再次柔软,失去光泽的眼珠再次有了神采……

    只不过,这神采的底色是血一般诡异的鲜红。

    夜莺扑扇翅膀,跳到了游医的肩头。

    它轻轻的低唱了几声,仿佛是在调试自己最引以为豪的嗓音。

    “听到我刚刚说过的话了吗?”

    游医却是故意地抖了抖肩,将刚刚复生的小鸟给抖了下去。

    “在那个新来的惹出更大的麻烦之前,找到他。”

    “然后我们一起教一教他这里的规矩。”

    被无情抖落的夜莺落在地面上,歪着头沉默地看了看这个惯会压榨死人……不,死鸟的家伙。

    见实在唤不起对方的良心,夜莺才用超越了生理结构限制的不满翻了一个白眼,振翅向前飞去。

    游医轻笑一声,戴好兜帽,身姿敏捷如风地坠在了夜莺的身后。

    在他们停留过的原地,清爽的夜风拂过,稀薄的黑雾已经被稀释得不见踪迹。

    一人一鸟存在过的痕迹,仿佛已经完全被抹除了。

    “那个家伙应该在……”

    嗅着空气中的气味,黑衣的游医突然愣住。

    城镇里干干净净,除了他已经熟悉的一些气息之外,没有任何陌生的黑暗元素存在。

    “不会吧……”

    游医让夜莺停在自己的肩膀上。

    “除了是个冒失鬼之外,难道那家伙还是个狠角色?”

    “这是从哪里蹭了光明祝福,把自己的痕迹完全抹掉了?”

    想起光明元素法术会给自己这种黑暗生物带来的、灼烧似的强烈痛感,游医做作地打了一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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