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属秋这个名字,谢启南其实并不认得。

    这事情说起来也挺尴尬,当有人想用自己的名字暗示你自己能够办成什么样的事情时,你却对这个人一无所知。

    但不管怎么说,谢启南恰好很需要别人帮他离开断云宗。

    虽然他知晓,唐风等人对他均无恶意,但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温停云才是真正让他忌惮的人,他不想为此人所用,所以仍要离开。

    所以他要去见见这个段属秋。

    -

    这里是长宁镇。长宁富庶,浮云客栈乃是本镇最大的客栈,客来客往,十分热闹。

    宋俞声却并不满意这里的陈设。

    凳子造得太高、桌腿修得太矮、楼梯搭得太破、人脸生得太丑,总之是处处不如意,处处叫他嫌弃。

    但出门在外,他也别无选择。谁叫他掳回来的这小子是个祖宗,连御剑飞行和阵法转移都消受不起呢?

    偌大一座临仙谷,竟连小主人的体质孱弱都拯救不了,可真是没用极了。

    就不如他们枯荣堡的阵法,胜在实用,一切运转清晰,一切有迹可循。

    宋俞声在客栈里兜了一圈,在嫌弃完客栈里的所有陈设后,终于坐下。他摘下兜帽和面巾,蹙眉喝了口水。

    他本来生得俊眉修目,只因为常常给别人甩脸色,要么板着一张脸,要么心高气傲地不正经看人,才显得十分不近人情。

    他把玩着杯盏,沉思了一会儿,又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望着外边的沉沉夜色,神情凝重。

    有件事,或许注意到的人不多。

    北落师门星也已经陨落了。

    它本是夏夜里最亮的一颗星,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熄灭。

    而它的周围,会不会有更多黯淡的小星星也已经坠落了?

    宋俞声不清楚,他还太年轻,修行未到高处,看不分明自己的来路与归途。只因平素爱观星,偶然观察到北落师门陨落,心中莫名生出不安。

    今日夜幕似乎格外昏暗,星星比以往要少见许多。空气也反常的湿闷,看似是不久后将有雨至。然而细细感受起来,又觉得这空气中似乎还有别的不对……

    宋俞声似乎闻到了焦味。

    他皱了皱眉,放出神识,任神识铺展开来。从他的房间,到走廊,到楼梯,到转角,到……段属秋的房间!

    那小少年的房间里,谢启南正用饮怀斩断少年的锁链。

    饮怀是当之无愧的神兵利器,真正的削铁如泥。

    段属秋尽管面容苍白,身上各处却都完好,可见宋俞声将他抓来也并没有伤害他。

    谢启南注视着包绕在少年手腕脚腕上的布带,那显然是防止这位瘦削的少年被铁链划伤而戴上的。他俯下身帮少年摘下锁链,一边问道:“他们为何抓你?”

    段属秋摇摇头,只朝他做手势,意思是不要出声,会被听见。

    谢启南不再说话。

    他拉起段属秋,欲带他离开客栈。

    段属秋却惊慌地四处看了看。谢启南明白他的意思,又压低了声音,“你不必担心,我放了一把火,那位小厮现在恐怕正忙着逃命。”

    段属秋仿佛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一句话,声音极轻极含混,“不是,宋俞声会发现。”

    “我知道,但我只能带你这样离开。不是你把纸条塞给了我么?”谢启南轻声。

    段属秋瞪大了眼睛,如同质疑,又似乎控诉。

    我是给了你,可你若是有意响应,便想个万全之策来啊!这算怎么个事?

    然而他不敢再出声,只好憋气地闭了嘴,硬着头皮跟着这不靠谱的家伙出了客栈。

    现下已是深夜,谢启南随便选了个方向,就预备拉着段属秋悄悄离开。这两人中,谢启南灵脉尽断,段属秋灵力受制,说是修者,可竟然都只能用寻常百姓的方式潜行。

    段属秋跟在谢启南身后,看着这人认真猫腰潜行的模样,竟然有些想笑。

    宋俞声不可能不知道的。

    他是暂代枯荣堡家主。不过说是代家主,其实也跟家主没什么两样了。只不过因为太年轻,家族中又找不到另外更优秀更适合的人,就找来他这个小辈,封了个代家主。若论辈分来讲,那宋俞声和他还是平辈呢。

    枯荣堡最擅阵法,宋俞声又是其中翘楚。何况就他们这笨拙的逃亡姿态,根本来不及逃出他的神识范围。

    段属秋已经不抱希望能逃出去了。他其实也知道宋俞声不会把他怎么样,他只是不想连累他兄长。

    宵禁时分,街上都没有人了。谢启南朝段属秋招招手,示意他跟上来,一起过去街的另一边。

    段属秋刚迈出脚步,就听宋俞声冷冷的一问,“你们在同我捉迷藏么?”

    听到他的声音,段属秋一点也不惊讶。不,或许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诧异,因为他发现,谢启南竟然也不惊讶。

    “你来了。”他甚至还很平静地招呼了一声。

    宋俞声不明白他这副平静的模样是自然如此还是装出来嘲讽他的,但是他惯来自负,遇事亦不问缘由。碰上阻他的、打乱他的,斩便是了。

    于是他冷笑一声,挥剑而来!

    月光下剑光如雪,剑柄处竟有着同样的紫荆花铭刻,显然又是一把出自于剑无忧之手的宝剑。

    他身为枯荣堡的代家主,出身高贵,吃穿用度俱是讲究。哪怕此时为了掩人耳目穿了一身黑衣,那也是黑缎锦袍,襟领和袖口等精细处用银线细细滚了边,动作之间于月华下有种格外潇洒的美感。

    谢启南望着剑来的方向,如水月光映在他的脸上。

    他感受着身体里与几个时辰前分明不同的畅快,想,剑冢的灵力,总不能浪费了,多少也要试一试的。

    又想,段属秋是被他拉出来的,虽然大约他也是救不成,好歹做戏要做全乎。

    于是他疾奔几步,将段属秋甩到他的身后,迎剑而上,拔剑格挡!

    清鸣之声穿破夜空,谢启南急退十步,猛地跪地,咳出了一大口血。

    段属秋惊叫道:“喂!”

    谢启南没有应。

    饮怀在他的手中微微颤抖,却不是剑颤,而是他的手在抖。

    宋俞声看也没看段属秋一眼,而是直接缓步走到谢启南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跪倒在地上狼狈咳血的模样,漠然道:“剑,是好剑。人……”他没有再戴上面巾,此刻略略勾起唇角,眼神中凝固着冰冷的讽意,“……却是个多管闲事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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