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风将段清渊引进屋内,小厮立在门边,体贴地低声道:“仙长是否需要小的为您演示‘观沧海’?”

    唐风道,“有劳。”

    小厮便也随之进门,将门扣上后。他走到近前,揭开墙上遮着的一层玄色绸布。绸布之下是一面砖雕的影壁,约半丈见方,上面雕刻着水波云纹。

    小厮指着边框道:“‘观沧海’使用时,需要仙长您将灵力在这里注入,以唤醒它。它所呈现的画面已预先设定为楼下的平台。若您需要转换观看的方向,可将掌心贴于此处,‘观沧海’会感应到仙长的意愿并自动转向。”

    唐风饶有兴趣地看着那面影壁,“倒真是个稀奇的物件。”

    小厮笑笑,“我们楼主闲暇时候喜欢四处搜罗宝器,这‘观沧海’听闻是楼主早年间从万里之外的阿什塔叶城得来的。也不知那边的人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居然能钻研出这般灵巧的宝贝。”

    唐风喃喃重复:“阿什塔叶……”

    这似乎是个很生僻的地方,谢启南也没有听过。

    忽地,房间里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阿什塔叶,千年之前仙魔两道并盛之时,是魔门中人定都所在。”

    段清渊此言一出,谢启南和唐风都看了过来。

    他却很是镇定,宛若说出的并不是一个如此偏门的轶事,而是什么街头巷尾人人尽知的谈资。

    “千年前,魔尊贺星野意图带领众多魔修入主皇天大陆,仙尊楼拂晚率众抵抗后取得胜果,将之逐离。这面影壁尽管需要依靠人的指示调转朝向,但它既然能响应施术者的要求,即代表它有一定的感知意识。这功法有些邪门,的确像是魔道一系流传而来的。”

    他话音落尽,转头却看到谢启南微微一怔,“等等,少谷主,你方才说魔尊的名字是什么?”

    “贺星野。”

    谢启南抬眸看向小厮。小厮还是个少年,没能修炼出他家楼主那般八面玲珑的手腕,在这一刻笑容不由得僵住了一瞬。

    他很快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笑道:“仙长为何这样看着小的?”

    唐风也疑惑道:“小师弟,怎么了?”

    段清渊则更直接,“魔尊怎么了?”

    谢启南耳畔忽然回响起陆挽澜带着笑意的那一句“他只是个闲人而已”。

    他们……还真是大胆。魔尊的大名就那么明晃晃地横在名帖上,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魔尊来了。

    到底有什么东西,或者说发生了什么事情,能引得阿什塔叶城的魔尊远赴万里来到中州水云楼呢?

    陆挽澜又为什么明知他看到了魔尊的名字,也不避讳他,甚至不要求他保密,居然还很好脾气地解释了一句“闲人”。这听起来反倒像是,怕他知道贺星野的存在后担忧或是误会,要多解释一句以免他多想似的。

    谢启南迟疑片刻,刚要开口,就听门外传来一声鼓吟,随后是一道清朗而含有笑意的声音,“各位,欢迎驾临水云楼。现在诸位宾客已然到齐,那么我们的拍卖便开始了。”

    “观沧海”上,陆挽澜白衣雍容。他站在平台正中,左侧立着一个古朴精致的红木置物架,上面安置有十二件物品。他抬起一只手来,左侧第一件物品便飞向了他的掌心。

    谢启南见状,快速地轻声道:“贺星野也在这里,我在进门的名帖上看到了他的名字。”

    他说这话的同时,陆挽澜竟好像听到了他的话一样,视线往上一抬,落到了他们的“平生”房间处。他望着“平生”,就好像专对他们说话一样介绍着手里的东西,伴着他的介绍,托盘上的红布轻轻飞起,落去了一边,“观花谱,是空间秘修的毕业心血。图谱上绘制了此方天地间任一地点,这本图谱上灌注了阵法,可供使用者应用十次,只需使用者念出特定咒文即可移动到指定地点,是空间移行的至宝。如有修者意图深研空间之术,此物亦是研习的上好媒介。”

    他笑着手一挥,随手虚化出了一个青衣短打的幻影小人。小人捧着小小的谱卷,嘴里念念有词,“我要去最想要得到我的客人面前。”

    下一个刹那,小人便出现在一楼一位衣着华贵,正端着茶盏饮茶的络腮胡茶客身上。茶客吃了一惊,吓得手一抖差点打翻了茶碗。小人生得小巧,比茶碗也高不了多少。他扒拉着茶客的手臂向上爬去,爬到茶客的肩头,眼巴巴地看着茶客的脸,“慷慨的客人,请你带我回家吧。我是真的很有用。”

    络腮胡眼睛一亮,他斜觑自己肩膀上的小不点,大声笑了起来,把小人从肩头取下,轻轻握在手心,站了起来,对陆挽澜拱了拱手,“陆楼主,敢请开价起拍吧。”他笑着捏捏小人的脸蛋,“这小东西没规没矩,倒算讨人欢心。”

    陆挽澜微笑颔首,“调皮的小东西,倒是自己给自己选好了东家。”他不再望着“平生”,朗声道:“观花谱,起拍价十枚灵石。”

    十枚!

    这真的不怕被抢疯吗?

    水云楼顿时陷入一阵喧哗。尤以只摆设了茶桌,没有隔间分隔的一层为最。二三层的客人因为有各自的房间,虽也有不少人选择出来直观地打量被拍的物品,也多数只是压着嗓子惊叹几声,没几个吵闹的。至于那只招待贵客的四楼,更是一片安静了。

    只有唐风猛然转过头,“贺星野……难怪。”

    段清渊没有他反应大,他安静地望着“观沧海”,看着上面陆挽澜那副万事不惊的笑容,随口应和了一句,“看来唐仙友也觉察到了。”

    唐风一愣,“什么。”

    段清渊道:“‘扁舟’的房间里,放了很多噬灵草。这是种掩盖魔气的草药,气味本清淡。但他布置的太多,所以我闻到了。”

    谢启南轻声,“我想,其实这位楼主也并没有打算瞒着这件事。”

    段清渊“嗯”了一声。

    唐风拧眉,“看来他就在我们隔壁。小师弟,我还未来得及告诉你。刚才在外面,我感觉到与陆楼主交谈的那人身上有很重的魔气。我只当他是寻常魔修,似水云楼这种三教九流汇聚的场所,有魔修到来也不为过,因此只想带你避开。现在想来,那股强大魔气的来源,多半便是魔尊本人。”

    “多谢师兄提点,我会小心。”

    谢启南说完小心,唐风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放在桌面下的手无意识地握紧。

    段清渊瞟了他一眼,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紧张。他想了想,看向“观沧海”,一边望着陆挽澜应付着四起的叫价之声,一边压低了声音对谢启南道:“谢仙友。”

    “什么?”

    段清渊好似很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在今日之前,你不知道魔尊的名字么?”

    谢启南沉默。

    “那么……”段清渊继续道:“仙尊呢?”

    仙尊楼拂晚。

    谢启南颔首。可这个头刚点了一半,他猛地顿住。一道忽然升起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既然不知魔尊,为什么他知道仙尊?

    在遂机门的那些岁月,他虽浑噩度日,闲来也翻过那么几本野史话本。千年之前仙魔大战,是魔尊挑起来的。那时天地混沌初开,仙魔两道共同发展,相安无事,后来魔尊脑子里不知进了什么水,执意要将仙魔两道合并,仙道这才推举选出一位当时的最强者任为仙尊。那人正是被后人称为“水中月”的楼拂晚。

    楼拂晚灵力强大,却在仙魔大战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因而才得了个“水中月”的雅称。听着文雅,也不过是暗指他虽然美好强大,却如镜花水月一般捉摸不定,难以留住罢了。

    这样的神仙人物,确实值得铭记。

    可问题是,从某个方面讲,仙尊的存在,是因为魔尊。那为什么他记得楼拂晚,却对贺星野半点印象也没有?

    就算仙魔大战已是往事,他不记得细节也是情有可原,甚至连唐风也不知道阿什塔叶是旧日魔修定都,难道他就一定要记得魔尊的名字么?

    可……总觉得应该记得的。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忘记?

    段清渊察觉到谢启南愣了一瞬,便知道了答案。他也不在意,垂下眼睫轻轻笑笑,重又看向拍卖的中心。

    他看着络腮胡“力压群雄”,以两千灵石的美好价格收获了观花谱。青衣小人欢天喜地地抱住了络腮胡的衣领,络腮胡非常好脾气地任小人揪着他的领子悠来悠去。见状,段清渊眼底漫上一点笑意。

    他带着那一点未尽的笑意回了头,对谢启南道:“没关系,谢仙友。我到这里来,便是为医治你的。”

    他眼角微扬,瞳中深含的笑意有种格外让人心定的力量。这也许就是医者独特的能力,他们总有办法哄人心安。

    可谢启南只沉默不语。

    他微微皱眉,收在膝头的指尖轻颤,似有些心神不宁。

    段清渊的意思是……他觉得自己的记忆,有问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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