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清渊拧着眉,沉声又唤了一遍,“谢启南!”

    谢启南依然只定定地看着前方,动也不动。

    段清渊一道唤醒的符咒贴在谢启南的眉心,但对方仍无反应。他心底不安之感愈浓,大致能够看出谢启南似乎是进入了一个只对他开放的幻境,他的心神在幻境中,对外界的段清渊毫无应答也是正常的了。

    可段清渊见谢启南眉头紧皱,直觉这不是什么友善的幻境。

    他想,或许无上之境的主人在针对断云宗。不然为何断云宗来自的修士尽皆失踪,现下他与谢启南同往,中招的也还是断云宗的谢启南?

    他没有头绪,只得先自行探索这里,寄望能够找出一些主人家的线索,来解开谢启南此时所处的困境。

    只是他刚刚转过头,就感到背后骤然生出一股磅礴的杀意。

    他旋身避开,就见谢启南执剑追随他的身影而来!

    段清渊瞳孔微缩,“阿南,你疯了吗?”

    谢启南一剑横劈而来,并不回答他的话。他剑势凌厉,一旁的湖面隐隐泛起波澜,似有与饮怀剑共鸣之意。

    他真不愧是曾经被称为“天生修士”的修道奇才。纵然半路遭逢大恸,重拾修行也很快便登上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尽管他的灵力绝大部分来自于剑冢,但能将那样充满杀戮之意的灵力化为己用本身就是了不起的能力。更何况眼下他招招式式所展现的技法,绝非庸才所有。

    段清渊一边避让,一边想到,原来这世上,当真有剑修天才。

    他想起来那时谢启南只见过他兄长的“寒雨连江”一次,便能完美复现。又好像现在,他使的分明就是断云宗中级剑修弟子的“风生水起”,此招变幻之下,世间风雨江河都能成为招式本身的助力。谢启南才刚刚来到断云宗,可能仅仅只是看见过宗门师长使用此技法,便能尽数学会,实在是天生的剑修。

    而此刻这个天生的修士不知把段清渊当成了谁,卯着劲儿地要杀了他。

    段清渊本有许多更好的办法可以叫停他,譬如用药,譬如反击,但他都没有。

    他只一边闪避,一边苦着脸抱怨道:“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他只一味避让,想要靠谢启南自己醒来。而谢启南眼底一片猩红,毫无停手之意。

    段清渊看见对方的神色,闪避的动作微略一滞。而高手对决,瞬息便是胜负。

    谢启南捕捉到他身法中的破绽,一剑直刺他的胸口!

    剑尖没入胸膛的一刻,两个人都停了下来。

    段清渊低头看了看刺入自己身体的饮怀剑,一言不发。血缓缓洇开,把他那身夺目的红袍染深了好大一块。

    谢启南却在这一刻,猛地收了剑。饮怀吸收到新鲜的人血,剑光微微亮了一下。段清渊抬起左手按住伤口,另一只手快速地结起了印止血。

    “阿南,你醒了。”

    谢启南定定地看着他,张口欲言,唇边却溢出一丝血线。

    段清渊见状,抄起谢启南的手腕,凝神诊脉。他很快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灵力在他的灵脉中横冲直撞,一时间神色几度变幻。

    这股灵力的来源,自然是方才谢启南把他当做仇人时所蓄积的力量。他看来是本打算一剑刺中段清渊后再挥出一掌的,但是不知为何忽然认出了段清渊,便强行中止了那一掌。磅礴的灵力隐而不发对身体造成了反噬,自然就是要受伤的。

    他反应显然已经快极了,那柄刺入段清渊身体的长剑也几乎是见血立收。

    不过单看这道灵力的气劲,也知在蓄积灵力的那一刻,谢启南的杀意正炽。

    但谢启南很快唯恐避之不及似的撤回了手,“无事。”

    段清渊放下手,“阿南,你刚才把我当成了谁?”

    谢启南沉默,良久才转过身,欲往庭院正中的二层小楼走去,“没有谁,只是一些仇人。”

    段清渊追了上去,“是什么人?”

    谢启南脚步不停,语气平淡,“不重要,他们都已经死了。是我忘了。”

    段清渊抬起一只胳膊欲拦下他,“阿南,先停下,我怀疑无上之境的主人对你们断云宗有些敌意。”

    谢启南脚步顿住。

    “不管是先来的杨晓等人,还是唐风仙友,都毫无疑问栽在了这里,现在连你也遇到了幻境,但为何同样来此的我没有遇到任何异常?阿南,我们必须小心。”他停了一下,又道:“你必须小心。”

    闻言,谢启南静静地站了好久。久到段清渊几乎以为他不打算听自己的话而要一意孤行了时,谢启南重又轻轻开口:“不是。”

    他低声,“少谷主,这里的敌意,是针对你的。”

    段清渊一怔,“什么?”

    谢启南回头,面无表情道:“我在幻境里,看到的是旧日仇人将我逼入死地的景象。这个景象反复出现了无数遍,除去最开始的一遍,剩下的每一遍,他们都站在你刚才站的位置。”

    段清渊静静地听着。

    “你明白么?这里的主人,是想要诱导我去杀你的。”谢启南道,“这里对你的恶意……远大于我。”

    段清渊听了这话,也不惊讶,云淡风轻地笑了笑,“还是不对。”他看着谢启南手中的饮怀剑,慢慢地说道:“若真如此,我应当早就被你杀死了。这些时日你实在进步斐然,以你今日之能力,辅以饮怀之威,我应当不能胜你。”

    不知是不是因为经过了方才一番波折,谢启南现下情绪不是十分稳定。闻言,他唇角微挑,露出一点自得的笑意,“因为……那段画面我已经看了五十次。在我所见的幻境里,有一座长长的冰桥,桥下是深渊,我避不过敌人,便跳了桥。只有第五十一次的时候,我的精神崩溃了。我开始分不清你与我记忆里的仇人,方才开始攻击你。”

    段清渊收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握紧,他默然良久,“……难怪。”

    “难怪什么?”

    是啊,段清渊自己也在想,难怪什么?

    难怪边笑边吃他那苦涩的药,难怪在禁地里竭力地拒绝,难怪面不改色地刺穿杜思明的头颅,难怪……他是个怪人。

    难怪他是个怪人啊。

    段清渊低低地笑了一声,只摇摇头。他听谢启南问他“难怪”什么,想了想,强行从角落里扒拉出来一个理由,轻声,“难怪刚才看着你在幻境里发呆,我都没有什么事情做,原来在这里等着我。”

    他面不改色地说完了,就见谢启南一言难尽地望着他。

    他的表情里写满了一句话——

    不想说就不说吧,还编这么扯淡的理由来骗我。

    段清渊当然从他的眼神里解读出了这层意思,丝毫没有羞惭,只光明磊落地看回去,眉眼间带着点风雨不侵的笑意。

    谢启南正欲开口再言,却忽然一顿。

    他听到了一些声音。

    像是衣帛被撕开,又像是瓷器被打破,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倏然间,他瞪大了眼睛。段清渊循着他的目光向前望去,只见他们来路的那扇门正在向两侧裂开,中间裸露出巨大而幽深的地裂,竟如大地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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