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风黎道:“兄长骗了你什么?”

    段月楼眨了眨眼,他眼窝里那颗要落不落的泪珠终于砸了下来。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又很快闭嘴,“不能说,兄长会骂我口无遮拦。我不能说……”

    宁风黎眉宇微微一动,“月楼,你对我说,怎么算是口无遮拦呢?”

    段月楼茫然地看着她。

    宁风黎道:“我是宁风黎。你记得吗?”

    “宁……风黎……”段月楼神色痴痴地笑了起来,“阿黎……”

    宁风黎唇边露出一点不太明显的笑意,紧紧盯着段月楼,“兄长骗了你什么?”

    段月楼眼中映着宁风黎的身影,神情专注,“阿黎,你笑了。”

    宁风黎笑意渐渐淡去,不说话。

    段月楼似乎意识到对面的女子不高兴了,但他那混沌的脑子不足以支持他想通对方不高兴的原因,于是只能绞尽脑汁地在脑海里追溯方才自己说过的话,猜测是哪一句可能惹到对方。想了想,他自觉找到了答案,便道:“阿黎,我不该说你笑的。”他抬起双手,像个孩子一样地捂住双眼,“你放心,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捂住了眼睛,不知道对方的反应,只闻得一片沉默。

    半晌,他听到宁风黎长长地叹了口气。

    “算了。”宁风黎扶额。她抬手示意店老板过来结账,一边对段月楼道:“月楼公子,时辰也晚了,回家吧。”

    段月楼从指缝中露出眼睛,眨巴眨巴,“这就要回去了吗?”他略有些失望地放下手,“可是,我还没有给你讲兄长骗了我什么呢……”

    宁风黎神色微顿,又是叹了口气。她付过钱,对段月楼道:“他骗了你什么?”

    段月楼眼巴巴地盯着她,“他答应过我不会为我去万山密林冒险的,可还是去寻找幽冥伏龙蛟了。”

    “幽冥伏龙蛟?”

    “他总是觉得他欠了我,所以想方设法地要报答我。我自小体质孱弱,坦白来说,于修仙一途上注定是走不久长的。他想要改变我的体质,从古书中得知幽冥伏龙蛟的兽骨经过炮制可以用于改善体质,便想要为我擒来。”

    宁风黎还未说话,一边旁听的谢启南倏然开口:“他这话好耳熟。”

    段清渊转过来看他。

    “如果我没记错,你也是这样形容你弟弟的。”

    段清渊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其实,红虺兽骨,红虺指的就是幽冥伏龙蛟。看来这些年间,爹与小叔叔当年没能成功拿到红虺兽骨,却另外有能人异士征服了它。”

    谢启南道,“这样也没差,你看,最终红虺兽骨还是落到了你爹的手里。”

    他顿了一会儿,又低声,“想必……小病秧子当真只是个试药人吧。”

    段清渊没有搭话。

    他在追忆,到底父亲是何时收养了属秋。

    是小叔叔刚刚故去的时候吧。

    他或许原本也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只觉得能寻到药物改善段月楼的体质,就已经足够。可因为低估了幽冥伏龙蛟的能力,险些把自己和弟弟都搭进去,甚至连累得弟弟受了重伤。

    他知道段月楼的伤势除非神器显灵,否则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所以呢?

    那就当然是要齐聚神器了。

    段月楼说兄长自觉地亏欠他良多,到底是欠了什么?是因为传言中所说的那样吗?在段月亭还没有成为谷主的那些日子里,在那些被人欺压被人刁难的日子里,只有眼前这个心性纯善的小叔叔待他好?

    所以他要竭尽全力地报答?

    宁风黎显然跟他有同样的疑问,“段月亭欠了你什么?”

    段月楼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后,又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但他总是这样说。”

    宁风黎的手放在桌面下无意识地摩挲着。所以是因为这样,段月亭才竭力要齐聚神器,甚至来到她们无上之境来索取生花笔,并且对宋明衡看顾的历世笺也虎视眈眈?

    那其他神器呢?

    流光阵在断云宗,有分神期的顾若鸿镇守,料想也出不了大问题。倒是悔过石与往生墨的去向实在令人担忧。千百年来,无人知道悔过石所在。而往生墨握于虚极门薛廉手中,薛廉脾性刚直,不喜同人合作,他又是否清楚有人在试图夺取神器?

    思及至此,宁风黎心乱如麻,只想着赶紧去到虚极门给薛门主提醒,已经没有心思去应付面前这个醉鬼了。

    但她又转念一想,段月楼不是个坏人。他是段月亭的胞弟,也就是最清楚段月亭一举一动的人。若是他能够向自己透露一些段月亭的行踪,她们这些外人是否也能更好地防备?

    她想到这里,便又放平心情,看着段月楼顶着一张红彤彤的脸蛋朝自己傻笑,轻声道:“月楼公子,我送你回家吧。”

    段月楼笑盈盈地,“好啊。”

    谢启南摇头,“她在利用他。”

    段清渊道:“她一个女子,独自撑起一个家族,也是艰难,无怪乎采取一些不那么道义的手段,我倒觉得,她做得对。”

    谢启南道,“这可是你的小叔叔。”

    段清渊莞尔,“我当然知道。”他轻轻地说,“但那又有何妨呢?他们在我眼中……都是一样的。”

    他声音轻飘飘的,宛如梦呓,听得谢启南一愣。

    一样的?宁风黎和段月楼?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哪里一样?

    谢启南想要再问些什么,但段清渊只含笑望了他一眼,示意他跟上,他便没有再开口了。

    ——

    虽然回忆中的段月楼和宁风黎都很年轻,但毫无疑问,他们都是上一代的人了。甚至连给他们看这段记忆的宁织羽,尽管外表如少女,那也是要比他们大上好几十岁。

    在修为上,他们或许要比当今的谢启南与段清渊还要强一些。

    段月楼受过重伤,又喝多了酒,早就没有御剑的本事。宁风黎也不知他是怎么从临仙谷来的千里之外的枯荣堡,只好御剑带他。

    段月楼人看着迷蒙,却出奇地乖巧。心慕的美人当前,他只默默地坐在宁风黎的剑上,长腿悬在剑的边缘荡来荡去,像一个懵懂不知事的孩童。

    宁风黎的裙裾被风带起拂过他的脸颊,他充满好奇地抓过来,小心翼翼地抚过。

    这一切,宁风黎的神识都感知得到。

    但她没有回头。

    她自知不宜靠近临仙谷,又想到段月楼毕竟身体不好,便尽量将他送到离临仙谷很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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