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已是沉沉的月夜,今日是凌厉孤清的的上弦月,周围几点孤星,光芒微弱,树影黢黑,夜晚的寒风一吹,有几分冷涩。

    树下影影憧憧地仿佛有什么人站在那里,影子在地上摇晃。

    她一恍惚,仿佛自己曾经也见过这个画面,那好像还是在高中时代。

    那是高三年的一天,只要你离开一会儿,桌面随时就会被白纸黑字的试卷淹没,每节课老师都在想尽办法讲题、画思维图、做升级训练,恨不能立刻打通大家的任督二脉,黑板一角的每日鸡汤从来也没有缺席,平凡庸常的人们,寄希望于一场考试让自己飞升。

    是每一个中国学生再朴素不过的青春。

    宋天晴记得,自己就在那段似乎漫长得永无止境的日子的某一节课后,老师让她去胶印室帮忙拿份复习材料,她感到一丝放出笼中的久违轻松,那一阵状态有些颓靡,头总是莫名抽痛,像是用脑过度的后遗症。

    远远看到操场有一群男生在打球,篮球敲击着地面传来的阵阵响声,迅捷运球的身影,进球后心照不宣的击掌和欢呼,连空气都比教室里更有活力。

    很快是中场休息,他们三三两两分水、擦汗。

    有个人站在香樟树的阴影下,风吹过来,树影随风摇落洒下一地细碎的光,他的侧影清隽,脸上的光影分割让轮廓显得很立体,他仰头喝着矿泉水,喉结浮动,像无声的诱惑。

    她的心神恍惚了一秒,唇角勾起笑意。

    想到最近放学时,在公车上总会听五月天的《笑忘歌》。

    “那一年天空很高风很清澈/从头到脚指都快乐/我和你都约好了/这一生只愿只要平凡快乐/谁说这样不伟大呢”

    那时的她,觉得有孟雨过在的地方,天空都更高远,风也更清澈。

    冷风一吹,毫无预警地钻进了脖颈,冷得她打了个寒噤。

    原来,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树影下的人朝前慵懒地迈了一步,冷白的肤色镀了一层清冷月光,金丝边框眼镜,枣栗色的头发似乎是深海火山在喷薄。

    是俞初言。

    原来是她看错,树下的人不是孟雨过。

    为什么她心里还是会有一瞬的失落?

    她不得不承认,刚刚的一刹那,她希望树下的人是他。

    心底那种混杂着期待、紧张、害羞的麻酥感,也随着确认来的人不是他,而瞬间消散无踪。

    她可以心平气和地见俞初言,却永远没有办法无动于衷地见孟雨过。

    一个是坦然的朋友,一个,是无疾而终、决心深埋于心的爱。

    “天晴。”俞初言朝她招了招手,眉眼间有散淡的笑意。

    她小跑几步过去,柔软的头发在肩膀上跟着跳跃,路灯给她的发梢都染上了昏黄,“你怎么来了?”

    “帮卿姐拿几本书给你。”他原本一只手掩藏在背后,现在拿了出来,上面还有几本书,“她说这些书都是写剧本很有用的工具书,送给你了。”

    她匆匆扫了一眼,钱理群的《大小舞台之间——曹禺戏剧新论》、《幽默行旅与讽刺之门》,还有《中国现代戏剧论》,都是一些著名的戏剧专业书。

    她本能地有些不好意思收,这种突如其来的好意和帮助,而自己又没有什么可以回馈给对方的,让她觉得,受之有愧。

    “这改天我请你和卿姐吃饭吧,那个剧本她后来帮我提了好多修改意见,我还没好好谢她。”

    俞初言细长的手指扶了扶眼镜,镜片映着路灯闪着朦胧光圈,“客气。不过改天倒是可以一块吃个火锅。”

    她不是没有感觉到俞初言对她的好,只是他从未逾矩,维持在友情允许的范畴里。

    “俞初言”她垂下眼眸,杏眼里氤氲着蒸腾的水雾,清冷的面容因为一双眼,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意味,再抬眸时眼神坚定,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我很荣幸,可以拥有你这样的朋友。”

    停了一瞬,她轻启唇,声音落在周遭安静的空气里,轻柔得像一片羽毛。

    “希望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

    俞初言眼里的光沉了一瞬,移开眼,像是在看婆娑的树影,薄唇无奈地抿了抿,声音沉静。

    “好。”

    松园的植物不声不响地开始换季,叶的颜色暗沉,像酝酿着什么悲伤的消息,冬日的气息愈发浓郁。

    每日的生活被改稿、参与剧社的话剧编导、上课占据得满满当当,就这么过了一两周。

    她和孟雨过彼此仿佛就这样相安无事,在各自的人生线上独自前行。

    除了每天不定时被放在传达室的小零食,没有留下姓名,用袋子包装得很完整,上面贴了张便签,字迹认不出是谁的,“给104宿舍。”

    起初大家也有些疑神疑鬼,后来陶宛壮着胆子打开包装试吃了下,狂夸味道还不错。

    她发消息去问孟雨过,他只有一句,“我不太清楚。”

    也是,怎么可能是他呢。

    宋天晴把那些零食统统收起来,准备等找到是谁送的之后,再退还给人家。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说来也怪,她最近有好久没有做过完整的梦,每天起床后只残存了一些模糊断章。

    倒好像梦境都离她而去一样。

    梦里,好像还是高二那个午后,广播室,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折成一道道,铺在地面上。空气里的尘埃在光束里浮动,她熟悉的那个少年穿着白衬衫,坐在广播台前,修长的手指推动着中控台,各种颜色的调节器参差着。

    她激动极了,上前喊他的名字。

    孟雨过,孟雨过。

    他却仿佛完全没有看到她似的,自顾自地对着话筒广播,侧脸起伏,眉眼一如既往清峻,说话时唇角诱人地向上勾起。

    无论她做什么,他眼里都没有她的影子。

    终究只是,一场徒然的梦境。

    夜半从梦中惊醒,还是会心悸。

    她愣愣地抱着被子,发了半天的呆,直到更深露重,打了个巨响的喷嚏。

    有些人就算表面上绝口不提,不过是被掩藏在潜意识的冰山之底,梦境翻涌滚烫,他们窥探到机会,依然会浮上水面。

    入了初冬,清晨的早课就变得更加难以忍受,夜里的寒气像是无孔不入似的,晚上一整个宿舍都睡不安稳,以至于闹铃响起的时候,天晴第一反应就是按掉。

    天晴翻了个身,把自己蜷成一个舒服温暖的姿势,她隐约听到隔壁床林淇下床的声音,可以想象得到林淇摘掉眼罩,准备去上厕所的迷糊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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