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出国了？”孟雨过把话头接过，他处事一向沉稳,今天却难以自控地有些急躁,“我不去。”
“妈妈没问你，问的是天晴的意见。”孟母的语调不温不火，像文火煨汤的耐心。
看来是一定要试探她是不是足够“识大体”了。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纯白的雪屑飘飘落落,却像都落在了她的心上。
嗓间有些酸涩，其实,自己和孟雨过在一起之前,就应该预料到前路难行。
“阿姨,事关他的前途和发展,我不会阻拦。”她顿了顿,眼神却坚定起来,“我等他回来。”
说完这句话,她感觉自己心上的雪落了满满的一片,像寂静的荒原,只有风声在呼啸。
孟雨过始终没有放开她的手，听完这句话,拉着她起身，站到孟母面前，“总之我的态度很明确，我不会出国。”
妇人脸上笑意依然从容,“你觉得天晴知道你为她放弃了可以在专业内深造的机会,会开心吗？阿过,还是,你对异地恋没有信心？”
三言两语，却直指要害。
他眸色逐渐黯淡下去，不是没信心，是他不忍，让她这么等他。
“阿过，坐下谈。”
“其实我和你爸早就有送你出国的打算了，威斯敏斯特大学，你也曾经向往过去那里读传媒，现在不过是给了你一个追寻梦想的机会，我相信，聪敏如天晴，也知道这对你而言，有多重要。”
“正好你也交了女朋友，我想这么重要的决定，还是让她一起参与比较好。”
服务生开始上菜，林林总总的清淡菜式摆了一桌，多是些风雅的江南名菜，而他们却早已没了胃口。
“来，天晴，尝尝这个莼菜汤，你是学中文的，该知道‘莼菜鲈脍’的典故。以后我们家阿过就麻烦你了，这孩子犟得很，还要你多开导。”
莼菜鲈脍，故园之思，她忽然有些想家了，对着别人的母亲，往往更容易想起自己的母亲。
开导什么？让她亲自说服孟雨过，把他送出千里之外吗？
她也听说过威斯敏斯特大学，据说前身是英国皇家理工学院，也算得上历史悠久。这些是在寝室里听顾汐说的，她家境优渥，也准备毕业后出国留学，偶尔也会和她们掰扯外国大学那些事。
她没有理由阻挡，现在他自然不会想出国，但很久很久的以后呢？他会不会因为今天的犹豫而后悔？
这么一餐饭吃得无情无绪，草草了事。
孟母回了卧龙墨湖，约了林姨她们去江城四处转转，倒也没有强求孟雨过陪着逛。
这个母亲有些不寻常，不按常理出牌，却对人心拿捏得相当准确。
她大约也知道，儿子和这位小女友之间，需要有一些沟通和交流的时间。
他们俩走在校园里，一月的天气寒意愈甚，枝头枯瘦，叶落得所剩无几，此时尚属元旦假期，校园小径上路人稀少，他们的脚步放得很缓，很缓，就像不想走到终点。
“我回去再跟他们说，这件事你不用放在心上。”他的声音轻轻地从头顶落下来。
“我是认真的。”她说着，呼出的白气飘在空气里。
“又不是不回来了，难道你不打算回来？”她的语气听起来，是一种故作轻松。
他有时候觉得这姑娘有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冷，像是理智可以完全支配情感一样。
但根据他对她更深的了解，他也知道，现在她不过是在逞强。
和所有年少失怙的孩子一样，她曾经有过太漫长的孤独又压抑的成长时光，比起家境优越的他，她的童年会更加艰难，让她学会了忍耐和自制。
毕竟对于有些小朋友来讲，就算是躺在地上哭上一整天，也未必有糖可以吃。
明明她的心里也被各种情绪冲击得七零八落，却还是强自镇定，眼眸里的澄澈一如既往，浮着一层不分明的水光，“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孟雨过真希望她可以对着他撒娇、撒泼或者是出言挽留，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他都会比现在开心。
“就这么想我走？”他咬了咬唇，眼里没了笑意，脚下的雪凉意渗进心底。
她心里早已翻涌成一片，表面却还不动声色，她不想他将来后悔。
“如果你因为我放弃，我宁愿我们没有在一起。”
说出口之后，她只觉得心口钝痛，有种覆水难收的感觉，但她受不了孟雨过因为她放弃一所国外名校的深造机会。
雪片无声无息地落在两人之间，像潮湿的思绪。
她的少年理应当如从前一样，立于人群之中，始终耀眼明亮，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她甚至不敢抬眸看他的反应，两人之间的静寂就这么蔓延开。
像是沉寂了一整个世纪之后，他开口，声音浸透了雪的冷意。
“那好吧，我去。”语调里像是极其无奈。
她也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每个假期，不对，每周都打飞的回来看你。”他想不到说什么，只好说些缓和气氛的话。
“你闲的发慌，还是钱多得用不完？”她顺着他说下去。
“都会替我心疼钱了，看来真是我媳妇了。”少年苦笑，就连这句话也莫名掺了几分苦涩。
今天见孟母这件事虽然事出突然，却像按下了加速键，把他们的事提早地公之于众，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她现在是经过官方认证的女朋友了。
“就这么舍得我出去？”他垂着头，表情像是很受伤。
“其实舍不得的。”刚刚不过是凭着一腔孤勇，硬是撑着，现在忽然他同意了，支撑荡然无存，她才意识到，像这样两个人面对面地说话，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成为奢望。
他耸耸肩，脸上有得逞的笑意，张开双臂道：“既然如此，别苦着脸啦，抱抱我。”
她还是头一次听到他这么主动求抱，听起来就像小狗转着圈圈求主人贴贴。
她眼角眉梢都像浸染了温柔，纤细的臂环住他的颈，给了他一个软绵的拥抱。
却偷偷地在下巴搁在他肩头的瞬间，鼻间的酸涩再也止不住。
无声的泪滴下来，落在手背上，滚烫的。
“好想用缩小灯把你缩小。”他的声音落在耳畔，有几分哑意，“然后带去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