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兰夜 >第11章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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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棕色厚厚的貂皮大衣远看就像动物在移动,衣服盖住她的脚踝盖不住她圆滚滚的肚子,从远处看去像极了冬天里丧家犬在流浪。

    说服我妈和她离婚,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她愿意去办离婚证。

    小区的人热情和他们打招呼,我妈没了往日的骄傲一下子低着头躲到他后面。

    车和他们保持一段距离一路跟在他们后面,我在民政局外面等我爸和我妈办手续时听见梁夜说:对不起。

    他捂着我的眼睛,遮住快掉下来的眼泪。

    办完离婚手续后重新回到家,我跟着上去,梁夜留在车上自始至终没有和她打照面。

    我爸收拾自己的行李,衣物本来就不多,我靠在门口看他忙前忙后,他即将要离开这座房子,他亲手设计这里的一切,这个房间带给他的记忆除了女儿那双似曾相识明亮的眼睛,剩下的一切都是不值一提,也不值得留恋,曾经对着窗户彻夜不眠,他曾经反反复复做相同的事情。

    还记得十五年前搬进来,我妈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不可思议张望自己的家,家里的一切布局,书桌、沙发、天花灯、地板甚至是窗户外面散落的阳光都让她惊喜不已。当她看向身旁的他,他一如既往淡淡的、无关紧要看着周遭一切,但她知道他是爱她的,否则怎么解释这么大一个梳妆台,否则怎么解释她在以前的家日思夜想一个电视柜。

    半个小时不到他的行李箱重新封闭起来,离开这个房子、离开这个家。

    我始终认为家是一个人最私密的地方,在这座小小的房子里里面,夫妻间褪去在外面的各种面具,以最舒适、随意的方式面对另一个人。

    可能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语言,但在一个人迷茫的时候另一个人始终支持他。他们为了柴米油盐发愁:他们也见证对方最肮脏、最自私的一面:他们声嘶力竭的争吵,想扑上去拔掉对方的所有刺。

    他们也曾无数次想过离婚,但又在某一天平静如水的日子里看着另一个人庆幸自己当时的理性:在无数欲望中痉挛。随着岁月慢慢老去,他们也慢慢老去,看看对方苍老的脸,变形的身体觉得一辈子就这样也不错,居然这一辈子回想起来是幸福的。

    我爸刚刚关上大门的那一刻她起身去了书房,泪水在她黝黑的脸上,她本来就不漂亮现在更丑了,因为丑陋、因为平凡她就该落得如此下场吗?她的婚姻就该如此失败吗?一刻也没有胜利过就结束。作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我不敢上前抱住她。

    他的东西已经全部搬走,她站在门口看着房间的一切,她又在想什么,在他生病的时候她都不敢进入他的书房,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是如此陌生,这里藏着他二十多年的秘密刚才被他全部揭开。她身体随着柜子滑下去坐在地上,死死堵住柜门。

    我的厨艺无法满足她,我把外卖整齐放在桌子上,站在门口离她很远声音又小说道:“妈,该吃饭了。”

    没有下去跳广场舞,她坐在我爸书房的门口从太阳铺满整个窗户,又慢慢像一把剑最后彻底消失在目光中,她没有换一个姿势。

    日积月累中他隐秘细微改变她生活的所有习惯,却在一个肃杀的雪日里猛然抽身离开。

    伤心的时候我不敢上前,我们连相互安慰都没有,我也没有可以拥抱的人。

    她一口没动我也没有,我把外卖放进冰箱,坐上窗台上看一颗星星都没有的天空,她今天晚上该如何度过一个人的夜晚。

    看着一望无垠的黑色,在没有梁夜的日子,他是否和我一样坐在一片黑色面前看黑暗。

    偷偷开门几次她都坐在地上,我把被子盖在她身上,她睁着眼并没有理我。

    第二天早上天色微亮外婆打来电话,她欣喜的声音传出来:“小夜,小区的人说看见长风回来了,哎呦,不得了了他回来了,我已经坐上车,和你舅舅一家马上过来了。”

    “外婆,你们先不要来。”

    对方沉默一会说道:“是不是长风不行了。”

    不知道如何开口慢慢说道:“他们离婚了。”

    外婆穿着厚重的衣服一进来抱住坐在地上的母亲,她才在她怀里像犯了错祈求被原谅的孩子嚎啕大哭,外婆拿出刘皇叔自己的手绢没完没了抹眼泪,她们母女紧紧抱着,我现在活成我的父亲,带着敞亮的冷漠在旁边无关痛痒的看着。

    舅舅把我拉到房间问道:“你实话跟我说长风是不是不行了。”

    “不是,他很有可能要被治愈了。”

    “那没道理离婚啊,是不是生病期间觉得你妈没有亲自照顾他,对她失望了。”

    “舅舅,你了解我爸吗?”

    “生活二十几年我能不了解,豆腐心,这人从鬼马关走了一趟变了一点,我也能理解,在医院化疗痛苦的时候想着身边没有一个人陪着心寒。”

    还没有说完被舅妈打断:“那不是姐夫不让你姐去的。”

    “姐夫不让她就不去了,男人最了解男人,你懂什么,姐夫是心疼”

    两口子在我的房间喋喋不休争论谁最懂男人这个话题,舅舅的头发丝随着飞扬的语气开始飘动。

    她躺在床上,外婆开始苦口婆心教导她:“妮儿,去给长风认个错,长风心软不会和你计较。”

    舅妈见缝插针幸灾乐祸说道:“平时我就经常给姐说让做点饭,她在家这样姐夫迟早有一天受不了,你们三个还一起骂我。”

    舅舅大吼道:“你是不是没话找话。”

    舅妈像被挑衅的长颈鹿撸起袖子不甘示弱,他们转移地方从我的房间到我妈的房间开始天崩地裂的争吵,互相说着粗鄙的词语证明自己的观点。

    她无奈看着他们眼睛还带着渴望,也许我妈羡慕这样富有生活气息的争吵,是她二十多年从未拥有过的。

    从此以后她从一个精神抖擞的公鸡变成猫,轻易不出门,不再打牌不跳广场舞,不再挺胸昂首穿过人群。

    我现在彻底知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们离婚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为他们单位,我们小区茶余饭后的焦点。或许是经济太过稳定夹杂美国没有国家大事需要他们商议,我爸妈离婚的消息成为和梦露之死一样传奇的谜,全部化身福尔摩斯、波罗明察秋毫之辈,对我们家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进行幻想式分析。

    虽然他们分为不同的体系有福尔摩斯体,有柯南体还拉出包青天附身,但最后古今中外得出的结论非常一致:长风这么多年真的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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