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一壶酒彻底被方霁喝了个干净。

    方霁此刻着实喝得醉了,伏在酒桌上一动也不动,嘴里还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姜晏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便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方大夫?方公子?方霁?醒醒…能走吗?”

    而方霁对此毫无回应。

    姜晏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反复告诉自己这是救命恩人,不能捶,暗暗忍下了想要把方霁暴打一顿的冲动。

    她唤来掌柜,付了酒钱,然后准备拉着醉鬼方霁起身——呃,没拉动。

    冷静冷静,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救了你两次,不能锤爆他的头。姜晏压下了对方霁不管不顾的念头,运气灵气这才拉起了方霁,然后一个公主抱把人抱在怀里,慢慢向对面的客栈走去。

    装醉的方霁:嗯?

    姜晏一边抱着人上楼,一边在心里吐槽:好重。

    上了二楼,姜晏一脚踹开方霁的房门,走到床前,把人稳稳当当的放在床榻上,然后站在床边,细细打量起来。

    姜晏向来觉得方霁长得很好看,是那种让人一眼看着就觉得舒服顺眼的面容。而如今醉酒的方霁,脸上更多了一丝潮红,显得更加生动起来,就好像谪仙沾染了烟火气。

    嗯,不对?潮红?

    姜晏忙伸出手指,探向方霁的额头。

    方霁以为姜晏要偷袭自己,差点就要出手,还好忍住了,没有动。

    姜晏泛凉的手指接触到方霁的眉心,便感受到了热意。

    “有点烫啊。难道发烧了?不是吧,喝个酒还能喝发烧吗?”姜晏收回手指,自顾自的喃喃道。沉默片刻,姜晏转身离开了方霁的房间。

    方霁更加懵,不知道她想去干嘛。

    正当方霁以为姜晏不会回来了,正准备起身时,突然听见了门口的脚步声。他赶紧原封不动的躺下,装作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

    姜晏端着盆凉水进来,又取了方毛巾,用凉水浸湿后叠好,拧去多余的水,将叠好的毛巾放在方霁的额头上。

    然后才在一旁坐下,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又低声道:“我也曾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这辈子…都没伺候过人。看在你…的份上,这可算是头一回了,要是照顾得不周到,也就这样了。”

    方霁心想:虽然不太清楚她省略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但我算是知道了,这姑娘是真的没有坏心,而且还有些傻乎乎的。

    过了一会,姜晏取下了毛巾,又探了探方霁的额头,感受到温度已经下去了,这才把水盆和毛巾都放到一边。

    姜晏推开窗,让凉风透进来吹散屋内残余的酒气。

    她靠在窗边站了会,见今夜月色皎皎,又回身看了眼仍在熟睡的方霁,轻声念道:“月有阴晴圆缺…这又算什么呢?”

    一瞬间,方霁的思绪仿佛回到多年以前,他也曾路过一位赏月的姑娘,躺在屋顶上,悠悠地唱着。

    “何似在人间”。

    这下他很确定,她们就是同一个人了。

    但他想不明白,她明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去,做不得假,那又是如何在这样一个时间魂兮归来?甚至于换了一副面貌掩人耳目,还任由自己是自己的替身一说漫天飞舞?

    姜晏身上还有太多的谜团了。

    更何况,小凤凰的记忆中曾经出现过姜晏…

    方霁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追查下去,忽然,姜晏从窗口一跃而下,眨眼就消失了踪影。

    姜晏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多愁善感。她更觉得自己是个随性的人,虽然口里念叨着“三思而后行”,但很多时候做事都凭着一腔意气率性而为。穿书前如此,却撞了回南墙,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收敛起自己的任性,一点一点变成一个活在框架里循规蹈矩的人。

    后来到了这个世界,仍旧被离奇的家世和狗血的剧情所束缚。

    她只是稍稍露出了些天性,世界走向就好似偏离了太多。

    设定好的情缘男配们一个个的关系变得奇怪不提,还有没解锁的人物往外冒。

    失去的人却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她的问题?

    更深露重,长街上已几乎没有多少行人;夜阑人静,远远的临水小舍只余寥寥灯火摇曳。

    姜晏慢慢地走到了孤月河畔,寻了处草叶稀疏的地方坐下,静静地凝视着河水流淌。

    凉风拂过,下弦月的倒影在河中碎成一片又一片。

    她沉默地想,或许她不该回来。悲欢离合,离去才是永恒的主题。

    姜晏不知道的是,她在河畔坐了多久,放不下心跟来的方霁就在远处看了多久。

    凉梦宇今日本是拿到了另一枚令牌,特意趁着夜色,驿站里的人都休息了才溜出来找姜晏的。

    她来到琼霄客栈问了掌柜,才知道姜晏尚未回房。她想着没几天秘境就要开放了,剑尊今日不怎么让他们这群弟子外出,所以这次出来最好是能把姜晏托付的事办成。

    所以她出了客栈,一路往附近可能的地方寻找,花了快一个时辰才找到河边的姜晏。

    “师姐怎么大晚上的在这个地方吹风?你身子骨弱,仔细着凉了。”凉梦宇脱了自己的外衫给姜晏披上,然后在姜晏身边找了个地方跟着坐下。

    “没事。”早就察觉凉梦宇靠近的姜晏并不惊讶,只是淡淡地出声询问,“梦宇,你是来找我的?有什么事么?”

    “嗯,师姐,我来给你送令牌。”凉梦宇说着,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令牌递到姜晏手中。

    姜晏凝眸细看,只见令牌上刻着“望阙山”的标识,不禁有些疑惑道:“这难道是,你的令牌?把这个给我了,你用什么?”

    “师姐放心,我还有一枚。”凉梦宇又从储物袋中取出了另一枚令牌朝姜晏晃了晃。

    姜晏隐约看见,那一枚令牌上可这“凉州”二字。

    “我可以问问这是从哪来的么?”

    “事出紧急,但恰好这次我家里也来了不少人,我便同带队的管事说我的令牌遗失,他们便给我匀出了一枚。”

    “家里人啊…”姜晏低喃道,“看来你家人很疼你。”

    想着幼时身为凉州城主府的小公主,在凉州生活的日子,凉梦宇很自然地笑了笑,道:“我幼时被师尊看上,离家往宗望阙山求道,爹娘怜惜我,本不愿让我去山上吃苦,但没拗得过我。自入门以后,我甚少回家,更是没提过什么请求。所以这回让我如愿,他们都很乐意。”

    “真好。”真羡慕啊。

    想必师妹的家人也都是温柔良善的人,才会把她教得如此聪慧懂事,明理知情,惹人欢喜。

    姜晏思绪牵引,忍不住问了句:“梦宇,我是不是很不讨人喜欢?”

    “师姐怎么会这么想?”凉梦宇感到很意外。不仅是她本人很愿意亲近姜晏,据她所知,很多人都明里暗里恋慕着自家师姐,所以师姐究竟是走入了怎样的误区,才会有这种疑惑。

    姜晏语气茫然:“我也不知道。但是好像就是这样,师兄对我笑里藏刀,阿宁总觉得我想揍他,方霁…方医君第一眼就看我不顺眼,甚至…”甚至姜愿也有种说不明的感觉,仿佛是想把她困在身边折磨似的。

    “是不是我以前太冷淡太凶了?”她继续道,“可我只会毒舌怼人,学不会你这样的温柔小意。”

    “不是这样的。”凉梦宇双手搭在姜晏的肩上,轻轻地将她掰过身来面向自己,认真道,“师姐很好。我知道的,师姐只是面冷心热,有些话并不怎么说出来罢了。”

    什么啊。被这么一说,姜晏陡然觉得面上有点热。

    凉梦宇含着笑意继续道:“不说别人,单论我自己吧,我一直都很感激师姐。”

    迎着姜晏疑惑的目光,凉梦宇道:“我知道,当年师姐并无意争夺什么仙门大比的荣耀,先前更是连名都没有去报上。是为了给我出气,才提剑上台,把那厮揍了个落花流水,然后又为赛制所累,不得不接连应对剩下来的人。最后一战成名。”

    凉梦宇不提,姜晏自己都快忘了当初是为什么一反常态选择站上大比的擂台上的。

    当年的仙门大比不比如今的分组两两对决的比赛方式,而是采取的车轮战。

    因为云岫道君不想让她公开露面,以免被姜家的人查到踪迹,所以最初她并未报名参赛,只是在台下戴着面纱当个吃瓜群众看戏。

    大比进行到后来,由凉梦宇和当时另一个二流宗门的弟子对上了。那弟子实力确在凉梦宇之上,但人品低劣,用暗器出手伤人之后还划伤了凉梦宇的面颊,并在台上对她品头论足,说什么望阙山的女修也不过如此,还不如…。

    后面的话是附在倒地的凉梦宇耳边说的,言辞恶心简直难以启齿。

    虽声音极低,但姜晏他们几人坐得近,字字句句落在耳中分明。

    孟宁当时就怒了,差点就要冲上台给凉梦宇报仇,但被姜晏拦住了。

    她飞身上台,一剑隔开那个弟子,然后扶起凉梦宇,喂了颗丹药后把她送下台交给孟宁照顾,在云岫道君拦住她又转身上了擂台,一字一句冷声道:“在下,望阙山姜晏,女修,请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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