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吃完,方霁主动承担了收拾的工作。

    姜晏则是上了房顶,懒懒的坐下看月亮。

    前生成年在外读书之后,她就养成了看月亮的习惯,只不过那时她想的是“月是故乡明”、“天涯共此时”罢了。

    而如今,今时月曾照古时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1

    都说修真无岁月,求个长生无尽,却也无趣。

    短短三十年她已经过得波澜起伏了,她很难想象接下去的十年,百年,甚至千年,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而对于生活的热情,很难不被消磨殆尽。

    姜晏闭上眼,试图把这些乱糟糟的悲凉想法摒弃。

    她始终是想活得快意一些。

    方霁收拾好之后,带着一壶酒和两个杯盏也上了房顶。

    姜晏睁开眼,看到方霁带来了酒,觉得有几分奇怪。

    尚在鹭州之时,她就同方霁喝过一次酒,只不过那时是他喝酒,她喝茶罢了。

    原因无他,她不喜欢酒的味道,又苦又辣。

    见到姜晏露出疑惑的神色,方霁淡笑道:“这是用醴泉酿的练实酒,不辣不苦,就这么一坛,不妨赏脸尝尝?”

    姜晏顿时想起了《秋水》篇里面的说法:“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霁哥哥,你真把我当凤凰了?”

    方霁打开坛口,倒出一杯递给姜晏:“是啊。其实这些,在你上次来的时候我就开始准备了,只不过你走的太匆忙了,我就把这些先埋起来了。我总觉得有朝一日你会回来的,今日正好想起来。”

    “那树呢?你该不会还要移栽梧桐树吧?”姜晏接过酒杯打趣道。

    “确有此意。”方霁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从现在开始种或许也还来得及。”

    “…”姜晏语气中尽是无奈,“霁哥哥,我是人。”

    说完,她也学着方霁的样子,将半杯酒灌入喉中。这滋味的确不苦,是甜的,还泛着淡淡的竹香,叫人想接着继续喝。

    姜晏将剩下半杯也喝了下去,就听见方霁带着温柔笑意的声音:“我知道,说笑而已。怎么样,我亲手酿的酒,味道如何?”

    姜晏将杯盏递过去,又盛了满满一杯,美滋滋的喝着:“好喝!简直让我对酒改观了。原来世上还有这样香甜的酒。”比前世那些果酒也要好喝得多。

    她嗜甜。不喜苦。

    方霁在心中默默记了下来。

    三杯两盏过后,姜晏眼神都迷醉了起来,一双桃花眼中泛着朦胧的雾气,一派楚楚可怜的样子。

    这还是方霁有意限制她饮酒的量之后的结果。

    酒量浅。以后还是少喝、不喝为妙。

    方霁又在心中默默记上一笔。

    姜晏还要再喝,就被方霁悄悄挪开杯子。方霁还主动坐过来些,她一偏头,整个人便软软的靠在了方霁身上。

    姜晏虽然喝醉了,但理智尚存,思路清晰,只是思维稍显迟缓,整个人倒是越发惫懒了。

    “其实,你是故意灌我酒的吧。”姜晏幽幽开口。

    方霁倒是坦然:“嗯,都说酒后吐真言。”

    “那…你想听什么,我告诉你呀。”姜晏的声音软软的,仿佛冒着水汽。

    “我想了解你的过去。”方霁缓缓道,“不如给我讲讲你小时候?”

    “哦…”姜晏慢慢回想,“也没什么。你也知道的,我出身于陵川姜氏,我和姜愿的确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只不过我是不被期待的那个罢了…”姜晏一边回想一边讲述,语速极慢地回顾了她从出生到进入望阙山修道的经历。惨烈的身世被她用波澜不惊的话语在方霁面前缓缓张开。

    方霁只觉得心疼。

    而她却只是用如此平淡的语气像讲陌生人的故事一般叙述这些经历。

    半晌,方霁才问:“你恨吗?”

    “谁?温月明吗?还是我舅舅?”姜晏沉默片刻,“他们也只是为了保我性命罢了,有什么值得记恨的呢。有这个力气,还不如想想旁的开心的事。”

    “至于姜重山,我都没有见过他。对我而言就像是一个有嫌隙的陌生人。他想我死,我却逃了,该苦恼的是他,不是我。”

    “挖灵根的时候,很疼吧。”

    “唔,确实很疼。”姜晏叹息道,“这就是记性太好的坏处啊,这种事想忘都忘不掉。所以当我见到姜愿的时候,我真的…很难以平常心去面对他。世事本就不公,我也不能如何。不过若是换了他,应该也是一样的。都是上一辈的错,我们其实谁也不欠谁的。他愿意用心头血救我,我很感激,仅此而已。”

    忽然起了一阵凉风,姜晏穿的少,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方霁忙将她往怀里再带了一些,想让她依偎得更舒服点。

    “我没事。”姜晏道。

    “怎么做到的?”方霁突然问。

    姜晏一下子不知道他在问什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而后才缓缓道:“没办法,自己找理由,逻辑自洽,然后慢慢熬,总会好的。”

    在醉意的影响下,姜晏下定决心,用一种便于理解的方式讲述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还有前生的记忆。那是一个绝大多数人都是凡人的普通世界。我小的时候,性子野,仗着自己聪明,学什么都学得很快,又锋芒毕露,总是压了同龄人一头,简直就是个逼王。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枪打出头鸟,正是年少轻狂的我被几个‘信任的好友’联手背叛了…嗯,具体境况不值一提。现在想来,都是少年人,小打小闹也不算什么,但给当时的我留下了很长时间的阴影。虽说不能因噎废食,可我也不想再交什么朋友了。人际交往,真的好累,可人总是活在社会当中的。我学乖了,逐渐把气性都收敛起来,还装了十多年的淑女,可把我憋坏了。”

    “演了十多年冰山大师姐之后,我又犯了一样的错误,好蠢。”

    方霁瞪大了眼睛。

    他没有想到姜晏还有这样的经历,觉得有些离奇的同时又有些唏嘘。

    他道:“原来如此。那现在呢?既然不想演,为何之前还要…”

    “嗐,这就要怪混蛋燕绥了,就是她跟我说不能硬碰硬,让我演好一朵白莲花,要躲在后面靠别人上位…要不是她是我发小,我第一个揍她!”姜晏醉眼迷离,该说的不该说的恨不得一股脑全吐出来,“太憋屈了!我不演了!谁爱去谁去!不就是大魔王嘛,我上天入地第一小仙女,还能打不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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