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北辰的背影消失后，良久，邵初白突然发泄般地将面前的椅子踹翻在地。
他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遇到这么一个极品。
邵初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江北辰把其他人都调走之后，邵初白手中就没有了开发团队，所有的工作都要他自己完成，这对于一个人的脑力和体力都是种极大的挑战。
邵初白在修复了今天最后一处bug后，不知不觉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再醒过来，已经到了夜晚十一点。
邵初白收拾好背包，起身走了出去。
“咣、咣、咣”的脚步声在这条寂静空荡的走廊中显得清晰无比。四下无人，邵初白停下脚步，身后清脆的回音撞击着他的耳膜。他握着背包肩带的手蓦然收紧。
漆黑冗长的走廊尽头，记忆中那张恶魔一般的脸仿佛化身为了猛兽的血盆大口，迫不及待地要将他吞噬。
邵初白向后轻轻退了两步，手扶着墙，在一切声音都消失无踪后，果断回身疾步返回。
“啪！”
四周骤然亮起。
邵初白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急促地开了灯。见到光亮的那一刻，他的心跳才渐渐恢复正常。邵初白放下背包，摊倒在办公桌前，颓然地将脸埋进了臂窝。
“他怕黑？”江北辰望着屏幕中那个小小的人影，不可置信地笑出了声。
益海大厦的公共区域内，都安了监控，江北辰随时可以查看其中任何一台，只不过没有要紧事的话，他基本不会去看。
今晚，他洗完澡出来，擦着还在往下滴水的头发，忽然就很想看看那个胆大包天的邵初白有没有比之前过得更惨一点。
他可不相信，那么重的工作量，邵初白能在九点之前离开公司。
江北辰端着杯牛奶，看着邵初白坐在电脑前调试代码，又看着他像是疲倦了，起身活动了一圈又回来。他观赏着屏幕中的邵初白，见他瞌睡地连连点头，一分钟后就趴在桌上熟睡了过去。眼前的画面像是卡顿般静止不动，邵初白那张卸下了所有防备的侧脸，没有了平日里的疏离，宛如一只温顺的猫。
江北辰靠在椅背上，悠闲地喝着牛奶。他从十三岁那年开始，从江从谦被认到江家开始，就有严重的失眠。此后，丁钊每天都会给他准备一杯牛奶。虽然失眠的问题未见好转，但喝牛奶的习惯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江北辰随手将空了的杯子放在桌上，看着屏幕轻笑了两声。
邵初白这个人，被他如此打压，竟还能睡得这么安稳。
江北辰望着电脑上邵初白那张俊秀的脸，心中一直紧紧绷住的那跟弦“嘭”的一声就断了。
他的笑在嘴角渐渐淡去。
暮色像是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阴影，在光亮尽数褪去后，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连带着阴影中被人们刻意扔进去的失落、颓败、纠结和愤恨。
黑暗弥漫的书房中，只有江北辰面前的电脑屏幕发出的幽幽亮光，像是他心底唯恐避不及的那份挣扎。
一切声音沉寂后，人们心中最深的那份欲望便会被毫无征兆地放大千倍万倍。
邵初白眉尾的痣，邵初白明媚的笑，邵初白永远低垂着的眉眼，还有此时他睡着时那张罕见的温顺的脸。
江北辰发现自己越来越无法控制不去靠近他，这很危险，他其实比谁都清楚。
江北辰仰起头，微阖的眼眸渐渐变得幽深。
邵初白，你如果不是江从谦的人，该多好。
清明将至，燕城的天气就像要配合这个沉郁的节日一样，气温骤降到了十度以下，一连五天都是阴雨连连。
邵初白翻出早已被搁置起来的大衣，套在身上，又找出两件t恤装进了背包。
这个假期，他要回粤城。
他的父母就葬在这里，每年的清明节他都会过来看看。今年乐乐本也要来，但临近高考，邵初白不想她被勾起那些噩梦般的记忆，再经历一次漫长的心理恢复期，所以这次，踏进这片土地的，依旧是他一个人。
一小时后，邵初白下了车，再步行十五分钟，穿过一条小巷，就能看到一个偏僻的、低矮的宾馆。这里离墓地比较近，而且住一晚也只需五十块钱。
第二天清晨，邵初白很早便来到了墓地。周围凄清无比，邵初白动作轻柔地拭擦着墓碑上的灰尘，许久才开口：“爸，妈，对不起。a大的毕业证书我捧不来了。”他声音有些哽咽，咬着牙关，忍了很久，才把胸口那股酸涩压下去。
“念一过得很好，养父母也很疼她。她就快高考了，你们知道那年……带给她多大的打击，这次我就自作主张，不带她过来了。她成绩很好，考a大也是没问题的。”邵初白默了默，又说，“但其实她能健健康康的，就很好了。考哪个大学并不重要。你们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有点撑不下去了……”邵初白无力地垂下手，近乎呢喃的声音被冷风吹得支离破碎。他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单薄的身影如同树梢上摇摇欲坠的枯叶。
半晌，邵初白揉了揉发痛的眼角，笑着说：“我开玩笑的。”那语气混杂着哀伤，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在惹恼父母之后撒娇着道歉，“我会撑住的，也会照顾好念一，你们放心。”
太阳一点点上升，光线穿透云层，逐渐覆盖了这一整片墓园。邵初白矮下身，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中那两个洋溢着幸福美满的笑脸。
“爸，妈，我走了。”
邵初白转身离开墓园的同一时间，江北辰才得知他不在益海的消息。这个邵初白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大了。他明明在假期之前就命令过他，让他把《乾坤》的项目策划整理成文档交过来。结果活儿没干完就敢私自跑了？
“你说这次，我该怎么惩罚他呢？”江北辰靠在老板椅的靠背上，脚踝往膝盖上一搭，以手撑额，玩味十足地出声问道。
丁钊站在桌角的另一侧，闻言答道：“让他离开益海，离开燕城。”
江北辰稍稍抬了下头，不悦地瞟了他一眼。这可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丁钊没被江北辰的眼神吓住，他到现在都还在怀疑邵初白是否从一开始就和江二爷有勾结。他仍旧记得第一次在微醺酒吧见到他时，邵初白身上流露出来的疏离和抗拒。
那不像是会主动接近江少的样子。当然，也可能是他的演技过于娴熟了。
丁钊想到那晚邵初白联系江北辰后，被他们的眼线查出他与江二爷联络时候的场景，暗自叹了口气。他继续说道：“二爷的人，您不是向来不留下的吗？”
江北辰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暴露出来的人总比隐蔽起来的要好控制，况且谁说邵初白不能为我所用呢？”
丁钊点点头，随口道：“您心里有数就好。”
江北辰烦躁地将丁钊赶了出去。刚刚那些话不过是说给别人听的。对于邵初白这个人占据了他越来越多的注意力这件事，江北辰愤怒，却感到无计可施。
邵初白是赶在假期最后一天回到燕城的。在此之前他还不死心地又一次拜访了那位早已退休的老警察。
邵初白身上仅有的三百块钱，守着最起码的礼节，拎着礼物到了老警察的家。
“请问张叔在吗？”邵初白语气清淡，尽管做好了被赶走的准备，但他还是礼貌地将唇角扬起了一个很小的弧度。
回过身来的是一位面目和善的孕妇，看月份像是快要生了。
“你是邵初白？”孕妇打量了打量他，“模样真好，听说你在a大上学，快毕业了吧？”
邵初白动作僵了一瞬，随即垂眸应道：“嗯，快了。”
“我爸嘱咐过了，说这几天你应该会来找他。进来吧，他就在屋里呢。”孕妇一边说着一边把邵初白引进了院子。
“你来了。”
“张叔。”邵初白恭敬地问了声好。
这一年张警官苍老了许多，连带着精气神都有了些许萎靡的趋势。他对着孕妇挥了挥手，“你们都先出去，我跟小邵单独说几句。”
邵初白轻轻地将礼物放在了沙发旁边，心跳陡然快了两拍。他能感觉到这次张警官对他的态度与以往不同，或许这次他会愿意多跟他说些什么。
“杵在哪儿干嘛？坐。”张警官虽说老了，但周身散发出来的肃穆气质却没减少多少。邵初白默默地坐了下来。
“还是为了当年那件事？”张警官端起茶杯，看着邵初白问道，虽说是问，但他的语气十分笃定。
邵初白点了点头。
张警官垂着眼皮拨开杯中的碎末，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这么多年，我晾着你，就是不想让你掺和这件事。”
“我知道。”
“知道你还来？”张警官瞪了邵初白一眼，含着一种对小辈过分执拗但又无可奈何的责怪。
“我父母本来可以好好活着，我的妹妹也不用常年经受应激障碍的折磨。我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邵初白微垂着头，声音不轻不重。
张警官“哼”了一声，“你能给他们什么交代？你把自己照顾好，好好活着就是对他们最好的交代。你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他自嘲一笑，“连粤城警方都没辙的案子，你一个小小的学生，能做什么？”
邵初白没回答，只是固执地等着张警官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