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相府姝色 >第313章 只因那个人,她一往无前
    顾斯年到浅云居时,已经是酉末。

    也就是说,他整整骂了章熙一个多时辰。

    大约是才出过气,等到见桑落时,已经恢复平日的温厚形象。

    “父亲……”

    桑落亲自煮好茶,盛给顾斯年。

    “你呀,”看着一脸乖巧听话的女儿,顾斯年叹口气道,“章柏舟真是祖坟上冒青烟,得我女儿这般对他。”

    听父亲这时还在怪章熙,桑落咽下好笑,私心帮章熙找补一句,“他对我挺好的。”

    就这一句,直接捅了顾斯年的心窝,他开始数落章熙的罪状:“好什么好,他若真的对你好,就不会哄得你一个姑娘家冲锋陷阵,叫你跟着一起担惊受怕。

    你不是在生他气么,干什么还要护着他?

    章柏舟那臭脾气,冷着脸像是人人都欠他一样,嫣儿,为父后悔了,咱们不嫁他,为父给你找个更好的,行不行?”

    “他那臭脾气,懂什么温柔体贴,你从前没少受委屈吧?为父给你找一个顾家的,以妻儿为重的夫君好不好?功名利禄,叫章柏舟跟那些过一辈子去。咱们且不要他!”

    桑落耐心听完,这才问道:“父亲,您究竟在担心什么?京城的局势吗?我虽不懂这些,可章熙他并不是只看重权势的人。我,我也的确只想嫁他。”

    顾斯年闻言心中叹气。

    嫣儿外貌并不十分像她母亲,少了凌厉多了温婉,可内里却是一模一样的性格,一旦认准了谁,倔强得很,根本劝不动。

    章柏舟年纪轻轻,已然站在权力顶峰,他若再看重权势,岂不是同王旌一路货色?

    且世事无常,谁又能保证一直坚守本心?

    “嫣儿,为父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你本该还有个弟弟或者妹妹。”

    桑落吃惊,“母亲她……”

    顾斯年道:“不错,你母亲当时已经身怀有孕……”

    他面上浮出浅淡伤痛,像是隔着镜花水月看前尘往事,“念舒前一晚才查出有孕,将此好消息写信寄于我,谁知第二日,她就……

    那时我也如现在的柏舟一样,心气高得很,只觉自己无所不能。而周室腐朽,皇朝无继,我一心想要改天换地……”

    “父亲!”

    桑落惊得站起来,像是有人拿重锤敲在耳边,震得头脑嗡鸣不断。一向淡泊名利,安居一隅的父亲,曾经竟也想要……造反吗?

    顾斯年苦笑一声,“大逆不道吗?的确是。可那时的形势,我却觉大事可成——

    你外祖母是执政太后,手段凌厉,你母亲是唯一的嫡公主,地位犹在各位王爷之上,即便是当今陛下,见了她也礼敬三分。我又握着京畿防务,数万精兵……

    嫣儿,人被欲望裹挟时,当是真眼瞎。我与娘娘日夜筹划,野心勃勃,自以为胜券在握,却忘了群狼环伺……这一场豪赌,叫我输得彻底。

    你母亲和你,还有那未出生的婴孩,成了最无辜的牺牲品。

    柏舟父亲曾数次劝我,可人在那个时候,是听不进去任何话的。

    嫣儿,今天为父跟你讲这些,就是为了告诉你,政事的残忍与可怕,它能将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娘娘与我都想要护着你,叫你活得快乐无忧,永远不要沾染到这些事情。”

    顾斯年眼中有晶莹闪烁,桑落知晓这是他心中永难痊愈之殇,一段寥寥数语的往事,不知其中有多少暗流汹涌。

    桑落心情有些复杂。

    这些旧事,她隐隐约约是猜到一些地,如今被父亲彻底的撕开,她一时也不知该怨谁,或者就如父亲所说,权力欲望噬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桑落问道:“父亲是怕章熙也会变吗?”

    顾斯年说:“不错。柏舟年轻气盛,跟我当年何其相似。”

    眼见桑落想要反驳,顾斯年摆摆手道,“先听为父把话说完。今日这些话,我也是犹豫许久,才决定要告诉你。”

    其他不论,章熙有一句话是对的。如今的局势,有些事情是避不开的,嫣儿也该早些知道。

    “现今的大周,风雨飘摇,北有胡人虎视眈眈,南有世族豪强壮大,内有外戚专政揽权,天子式微,大周朝气数将尽。

    章熙天资纵横,杀伐果决,他现在还忠于周室,忠于太子那个糊涂蛋,可谁能保证再过几年,他不会有异心?毕竟以他之能,强于皇储太多。

    成王败寇,本就是以命博泼天富贵,想要登顶,总要有牺牲取舍。

    那嫣儿你呢?要陪着他蹚这趟浑水吗?”

    桑落被父亲接二连三抛出的炸弹炸得瞠目结舌。

    父亲他在说什么?

    亡国吗?

    这是他一个臣子能说的吗?

    还有登顶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章熙会登顶?

    桑落只觉得心跳的越来越快,密集的要透不过气来。

    父亲竟然跟她在讲国祚,这些事情,曾经离她那么遥远,此刻又像是离她很近。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后宅女子,囿于生活眼界,她并不懂国家大事,也不曾关心,她所想要的,不过是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好。

    现在父亲告诉她,这一切就要被打破时,她本能地不相信。

    因她之所见,是京城的歌舞升平,是大小宴席的纸醉金迷,就连黛坊也是蒸蒸日上……

    王朝如何就到了父亲所说病入膏肓的地步呢?

    可她又不能不信。

    父亲的郑重,章熙的忙碌,这两个她最信重的人,都在向她昭示,风平浪静下,她看不到地方,正暗流涌动着什么。

    桑落蓦然想到太子的梦境,章熙说太子从六岁起便开始的梦境,与当下发生的事情,真的不相关吗?

    还有她曾经梦到的关于章熙死守边关,万箭穿心的场景,会不会也是一种预示?

    父亲讲的那些,她有些听懂了,又没有全懂。

    她只是一个小女人,所求不过是家宅安康。她也没有什么伟大的志向,家国大业,于她不过是一个缥缈的词而已。

    可若是在这里加一个前缀,一个叫章熙的前缀,桑落想,浑水不浑水的,她倒也不怕。

    只因为是那个人。

    所以她一往无前。

    “父亲,我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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