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他小心地打量她的神色,斟酌着措辞,“你从悬崖狠心跳下,让我以为你死了,这半年,我过得很不好。”
每次说到“死”这个字,他嘴里、心里都是苦的,即使现在她就在他面前,他仍然心里发颤。
一夜之间,云客来酒楼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幻想着她也许躲着他去了别处,可他几乎寻遍了世间所有的酒楼,却再没找不到一个叫善柔的女子。
云善柔摆弄绦子的手顿了顿,盯着香囊上金色的绣线,却并未抬头。
诸葛彧见她没有出言打断,信心倍增,继续道:“你我相识最初,我没能坦诚自己的身份,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确实是骗了你,你恨我是应该的。”
云善柔依然没有抬头,但是他看得出,她在听,遂继续说道:“后来,我那样骂你,虽事出有因,却真真切切的伤了你的心,是我的错。”
他以前一直以为,身为男子,头可断,血可流,向女子弯腰低头认错求原谅非大丈夫所为,直到失去了她,他才明白,只要她能回来,做小伏低又有什么干系。
“我以前不曾喜欢过人,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只知道,我每天都想看到你,你开心我便开心,有人惹你生气,我恨不得替你打那人一顿。后来,我开始患得患失,嫉妒,甚至想把你偷偷藏起来,不让别人看你一眼。你那样好,那样能干,我还曾经期盼过你能落难一次,让我救一救你,这样,你从此就会依赖我,再也离不开我。可是那晚你被人劫走,我才发现自己有多恐慌,怕他们打你,骂你,辱你,唯恐你有半点闪失,感觉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会发生在你身上,一想到这些,真是每一秒钟都是煎熬,一分钟也不能等。这时候我才明白,我宁可你我从未相识,也不希望我成为那个从天而降拯救你的英雄。”
他停了停,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些气喘,他用袖子掩面咳嗽了两声,才继续道:“你不惜以身犯险,布了那样大一个局,只为了帮我,我知道不是因为你惯常挂在嘴上的契约精神,你的心意我怎能感受不到,可是我,却不能有任何回应。”
云善柔的眼波微动,停了手里的动作。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啊!
“有天我夜探公主府,头上的木簪不慎遗失,那木簪我自到三合镇便一直戴着,君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到是我?之后你几次遇险,都是她的手笔,我不得不与你划清界线。”诸葛彧讲到这里,嘴里一片苦涩,他何尝不知道有些话一旦出口便再难挽回,可是那样的形势,他别无选择。
云善柔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些事她后来大约猜到了,尤其是发现他的木簪离奇失踪之后,她没有那么小气,但也绝不是大度之人,没人侮辱了她还能好好活着,即使打着为她好的旗号也不行!
她的眼神过于平静,诸葛彧不由得苦笑一声,是啊,她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到?她只是不愿原谅他罢了。
“听到你被堂元基掳走,我心急如焚,即使再准备万全,等我攻进越栈国时也已过去了半月有余,我…”说再多已无意义,错了就是错了,后悔也无济于事。
诸葛彧沉默不语,只是凝睇着她。
“不过,还是很感谢你,让我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还是值得人喜爱的,”云善柔放下绦子,站起来,轻轻抚了抚裙子上的褶皱,“但是,我平生最讨厌被人欺瞒,你明明认识我,为什么要装着不认识?你知道一个失忆的人,就像一座孤岛,见到一个熟识且信任的人,便恨不得掏心掏肺吗?”
更何况,他对她而言又有不同的意义。
诸葛彧一愣:“我只是见过你的画像,这……并不能算认识吧?”他以为她知道了他暗中调查她的事。
这回轮到云善柔发愣了,她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想从他脸上看出说谎的痕迹,但是,并没有。
“你不是认识云三?”她踟蹰了一下,问。
“三公子吗?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在乔公祠给他留了信,我们确实无话不谈,不过我们并没有谈过任何关于你的事情。”诸葛彧急忙解释,他真的怕一个误会还没解释清楚,又添新的误会。
“不信等他回来你亲自问他。”他急地上前一步,差点儿撞到她的鼻子,连忙又后退一步。
“我亲自问……”云善柔重复了一遍,一直以来的迷惑终于解开了,心里说不上是喜还是忧,这可真是:原来相逢不相识,只因此面非彼面。
她闭了闭眼,阴差阳错不过是,缘分太浅。
“既如此,前尘往事便一笔勾销吧,就当我们从未相识。”她说完,抬脚就往外走。
“从未相识”四个字如惊雷般炸响在耳边,诸葛彧剧烈地咳嗽起来,伸手拽住她的衣袖,云善柔停下,却并不转身。
“是我欠你,”好一会儿,诸葛彧才止住咳。
“算不上,我们其实并未真正认识,我眼里的你,不是你;你看到的我,亦不是我。”云善柔仰起脸看着虚空,声音有些飘忽。
“那我们便重新认识,我叫诸葛彧,是赤乐国二皇子,敢问姑娘芳名?”诸葛彧固执地注视着她。
云善柔默然半晌,终是一抬胳膊,将衣袖从他手中扯离,抬腿走了出去。
门口站着三个人,猛然见她出来,全都尴尬地望向别处。
“我们刚来。”芩礿公主说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云善柔冲她们点了点头,转身往菡萏院走去。
芩礿公主悄悄探头往里看了看,见自家二哥脸色苍白地站在门口,失魂落魄,了无生气。
次日,诸葛彧一早便离开了云家别院回了靖安王府。
紫槿说时,云善柔正坐在妆奁前梳妆。
“昨儿夜里客房闹腾了一宿,天明才消停,我看见言画师,呃,不是,二皇子被俩人搀着上了马车。”
昨天半夜诸葛彧忽然发起热来,府里顿时乱作一团,早上才退烧,御医让他卧床休养,可他非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