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军中主账。

    余亦站在沙盘之前,鬓发肃冷,眉宇凛然,身上的软甲反射出细碎的光。

    敌军最近被逼的太紧,大有拼死反扑之势,战术也毫无章法。他为了摸透敌军的路数已经在此熬了一天一夜。

    但除去青色的胡渣,根本看不出半点颓废之色,仍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十九岁的余亦奉命戍守北疆之时,没有人能想到十五年后他会成为让敌军闻风丧胆的存在,成了东周国威震外邦的战神。让势弱的东周也有了和西周抗争的能力。

    有一暗卫悄无声息的落了地,“将军,夫人来信!”

    不同于普通军人,家书要走官道,将军府自有自己的道儿。

    即便如此,在外征战十几年,余亦还是第一次收到自家夫人的来信。

    逢年过节那些靠礼部打点的慰问也会捎带家书,但那些在他看来就跟公务递来的信件一样的。

    加上战事吃紧,无暇他事,余将军一度忘了自己已经娶妻生子,儿子也已经快要束发之龄。

    拆信前,余亦还设想了一下,如果夫人递来的信是聊表相思,期待团聚,他该怎么回。

    一向杀伐果决的余将军有些紧张。

    谁知信拆开后,没有温言暖语,只有硬邦邦的一句。

    ————将军,府上的银子,我能支配多少?

    这什么意思?府上缺钱?皇帝短了将军府的吃穿用度?

    “府上一切可好?”

    来送信的人自是得了鹿门月的敲打,只说一切都好。如实说了夫人想打理铺子,做些投资。

    余亦没想到来信只是问这种小事儿?这还需要来信问?就,随便用啊!

    可是余亦不知道怎么回信。

    看起来自己的这位妻子,从来都没有动过将军府的钱。

    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快要想不起来这位妻子长什么样儿了,有些许愧疚涌上心头,或许是自己的的失职,才让她这点小事儿都谨小慎微。

    他有心弥补,突然觉得回信需要用到的词儿,可这比战前叫阵难太多了。

    年少时学的那些有关于风花雪月的东西,似乎这么多年也都随着一场场战事消磨完了。

    余亦突然想到如今北疆大定在即,军中的家书确实是明显的多了起来。

    所以,别人是怎么回复的?

    梁绰被叫了来,现下正滔滔不绝的给自家将军炫耀自己写的家书。

    难得这个在次次叫阵时飙脏话的糙汉子,硬是缠缠绵绵背出了长达千字的内容。

    还带了些许发黄的颜色。

    “等等!”

    余亦本以为那句肉麻的“我亦想你”就已经是极限了,怎么还在信里聊起帐子里的东西了。

    “家书还要写这?”

    “啊?”梁绰正在激情演讲,突然被打断,愣了一会儿,才又应了一声,“啊!”

    见自家将军默不作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往日不曾跟夫人在信中聊这些,只有时间报个平安。这不是跟着将军横扫北疆,眼看着有了凯旋的盼头,喜讯都传到京都去了,我家夫人甚是思念我,来信就不免吐露些相思之意。咱一个大老爷们儿,不得比媳妇更放得开!还有我效仿将军,洁身自好,绝不瞎搞,守身如玉。撑死了就同将士们讲些段子笑闹,忍不住就自己疏解的好习惯……”

    “停!”眼瞅着梁绰越说越不像话了,余亦嫌弃的摆了摆手。

    “这些都要如实相告!”梁绰咽下了一肚子话,收了个尾,因为自家将军喜欢有始有终的将士。

    “相思之意?”余亦抓住了重点,“梁夫人来信,写了多少字?”

    “自从战事松快了,我夫人基本两天写来一封,有时候一天写来一封,少则不到千字,多则四五千字。我也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多的话想说,嘿嘿……”

    余亦看着手中的信。

    “将军,府上的银子,我能支配多少?”

    满打满算,十六个字,还包含三个断句用的符号。

    余将军突然发现手里的信不香了。

    ————要多少?

    想了想,余将军又加了个“需”字。

    ————需要多少?

    余亦硬邦邦的写完,就让暗卫带走了。

    你写十六个字,我就回五个字。

    哼!

    我可不是小气,这样回复,她就一定还会给我来家书。

    别人看不到我家书的字数,但是别人可以看到我来家书的次数。

    余将军的小心思咕嘟咕嘟往外冒。

    怎么自家妻子跟别家的不太一样呢?

    “报!将军,在大雁山山脚发现敌军踪迹。”

    余亦小心的收起了信,站起身走到了沙盘之前,沉眉落目间,扯了扯嘴角。

    梁绰一进来就看到自家将军这诡异的笑容,后背升起阵阵凉意,也不知道又是哪个兔崽子要倒霉了。

    “点一队人,随我去大雁山!”

    梁绰松了一口气,还好,倒霉的是敌军。

    “哎?将军,点一队人?就点一队?”

    “哎?将军,您都一天一夜没休息了?”

    “哎?将军,等等我……”

    大雁山山脚,余亦一马当先,直接斩杀了四个敌军。

    心下盘算着,还差十六个!

    今天心情好,只杀二十一个!

    梁绰看着如此生猛的将军,默默为敌军点了一根蜡。

    看将军今日的手法,就像是,杀敌泄愤。

    他灵光一闪,想着了今早的家书。原来将军是想念将军夫人了,想要快速结束战事回京都。

    心中瞬间升起豪情万丈,一夹马腹冲了上去。

    战事以碾压性的结果结束。

    战场之惨烈,余亦已经习以为常。

    只是今日的感觉,与往时不同。他突然发现自己不只仅仅为国,还有家。

    他有妻子,还有儿子。

    鹿门月的脸在他的脑子里突然就清晰了。

    他的妻子很乖巧,小小的一只,眼睛从来都是红红的,说话的声音细弱蚊蝇,还带着些许哭腔。

    他的儿子……

    没见过!

    看军营里跟他同龄的,应当是硬邦邦的吧,肯定是不讨喜的。

    梁绰虽然只点了一队人马来战,也安排了另一队跟上来。

    祝安带队跟上来的时候,梁绰已经带人开始清理战场,押送俘虏。

    她翻身下马,十分利索的安排了好了任务,才朝着余亦走去。

    “将军!”祝安递上了帕子。

    自她随军以来,每次余亦打完一场,她都会递上帕子,但是余亦从来没有接过。

    任由盔甲与剑染血,甚至脸上都染着血。

    他并不是很在乎。

    “与你说过不必,很多次了!”

    余亦已经懒得转头了,血腥味于他来说最是提神。

    “抱歉,是我习惯了!”

    祝安并不扭捏也并不颓丧,很是大方的道了歉。

    梁绰在不远处假装忙碌,实则竖着耳朵,生怕自己漏了什么瓜。

    在这有今天没明天的战场,他也就这点儿娱乐项目了。

    梁绰属实是不明白,祝安这种忠烈的遗孤,就为了留在将军身边,一个姑娘不回京都享福,凭着实力爬到了副将的位置。自家将军,怎么就不动心呢?

    他看了一眼颇有女将风范的祝安,这姑娘努力的方向错了?

    莫非将军就喜欢将军夫人那种爱哭的小小的一只的,脖子一捏就断,腰一折就弯的?

    “梁绰!”余亦翻身上马。

    “到!”梁绰的思绪立马在不健康的时候止住了。

    “回营!”

    “是!”

    梁绰叹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跟在自家将军后面。

    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啊?她追他逃,他什么时候插翅难飞?

    “若是回了京都还想跟着我,就把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理出来!别到时候惹得夫人不快!”

    余亦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梁绰甩了甩头,清了清嗓子。

    “那哪能啊,我哪能惹的将军夫人不快。”

    他歪了歪头,贼兮兮道:“看来夫人的家书,定是诉衷肠,表相思。将军夫人这是想将军喽!”

    “不只是!”余亦傲娇的抬高了下巴。

    默认想我,还想了我的钱!余将军觉得自己想的没毛病。

    梁绰满心都是---雾草!

    会还是将军夫人会啊,一封信就给将军撩成这样!这要是回了京,还不得蜜里调油,如胶似漆。

    果然还是京都的小甜文更好品。

    北疆不甜!

    晚上就要跟自家夫人写一写这横跨千里的小甜文,这下不愁没有内容凑字数了。

    “将军都回了夫人些什么?我实在是没词了,背给您的那篇我用上了所有的词,后来我都只能都默写五百遍我想你或者我爱你什么的……”

    梁绰心里想的是,你都抄我的了,我也想抄抄你的!

    余亦很是鄙视的看了他一眼。

    “有没有告知自家夫人钱随便花?这一句,可以抵很多句吧!”

    梁绰眼睛一亮,很是感激的朝着自家将军抱了拳。

    “属下受教!”

    果然还是自家将军更有想法,什么都不如一句“随便花”来的更有安全感了。

    将士也是男人,职责出了保家卫国,还有挣钱养家,梁绰觉得自己突然就开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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