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鸟背着小孩,只觉得背上的小孩过分的轻,像是一团漂浮在他背上的棉花。

    这个村子在外被树林和迷雾遮掩,内里广含乾坤。昨天他们待的屋子靠近村口,除了他们几个他没有看到这里有其他活人。

    村口在东边,而祠堂在西南角方向。

    往西起先是一条小路,两边种了大片桃树,黑色的桃木发沉发硬,如今是开桃花的季节,上面的树枝却花叶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躯干。

    远远地看上去,像是一道道被抽干的人皮。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偶尔沙沙的风声,和自己的呼吸声。

    小孩在背上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你叫……减寒鸩?”顾青鸟担心人晕过去,扭头跟小孩说话。

    原本在背上的一团黑雾立刻变回人形。

    顾青鸟扭头时正好对上减寒鸩的一双眼,纯黑色的质地,像是两颗天然的水晶宝石,深邃夺目。

    这小孩话很少,前一天自我介绍,他回忆起来,这小孩好像当时脸色就很差,只说了自己进来之前是在医院。

    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顾青鸟问出来,小孩半天没有说话,他以为对方不会理睬他,正准备开口,耳边传来了略微沙哑干涩的音节。

    “嗯。”

    减寒鸩很久没有说过话,他混在玩家中一向存在感很低,每次选的也都是最不起眼的角色。

    顾青鸟扭头瞅一眼。还以为自己的幻听了。

    声音听起来也像小孩,可能是高中生,顾青鸟眼角偶尔扫到桃木林有白影扫过,他下意识地不去看第二眼。

    免得一会瞅到了什么脏东西。

    “你这个名字很不常见。”顾青鸟说,然后想到了什么,略微笑起来,“挺好听的。”

    他的名字经常被人说很怪,在孤儿院他们没有名字,名字都是孤儿院院长起的。

    小时候有抓阄,抓到哪个字用哪个,顾青鸟有自己的姓氏,院长给他取了一个青字,他自己抓阄,抓到了鸟。

    后来弟弟妹妹们都围着他鸟哥鸟哥的喊。

    减寒鸩视线落在顾青鸟的侧脸,有一些人类在门中会产生恐惧情绪,喜欢报团取暖,和其他人套近乎。

    还有一些人类喜欢用柔软的面孔蛊惑他人,好让对方为自己所用。

    还有一种是人类的天性,在特殊环境身边只有同类时,人类会主动向同类靠近。

    他每次扮演的都是弱者,在门中世界里,弱者不是一个好词,通常等于累赘,没有人会附带累赘。

    而那些喜欢帮人救人的圣母,通常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减寒鸩用触手轻轻地扫了圣母一下。

    顾青鸟腰际传来略微冰凉的触感,他瞅一眼,什么都没有看见,把人略微往上带了带。

    “你有没有随身带药?”顾青鸟身为医生,难免对病人更加关心,这门中世界有非自然现象,正常人都会受惊吓,不要说心脏病患者。

    虽然目前来看这小孩好像接受能力挺强,说不定是一直憋着,接下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没有。”小孩在他背上待着,接下来一路沉默无话。

    顾青鸟没有多问什么,没有带药,只希望接下来不要遇到什么怪物。

    顾青鸟背了小孩一路,还好小孩不重,他背着人约等于背着棉花团,他们到了地图所画的位置。

    祠堂门略微掩着,天黑时是怪物的专场,按理说他们需要在天黑前回去。

    顾青鸟看着远处的天色,黑压压的一片遮盖住微弱的太阳,太阳已经偏移至最西方,随时可能下山。

    看来这里的时差对他们不怎么友好,他甚至怀疑说不定白天还是黑夜都看那些怪物的心情。

    “我们先进祠堂,现在天已经快黑了,来不及赶回去。”

    顾青鸟说:“天黑时不能出去,这个规则显然受限,不一定只有我们住的那一间屋子,说不定只要是房子都可以。”

    类似于求生游戏,外面是鬼怪的世界,那么这些屋子,全部都是避难所,既然是生存游戏,会有其中的模式平衡。

    小病号没有说话,这会已经从他背上下来,抓住了他的一截衣角算作回应。

    看不出来还挺乖的。

    本来就是未成年,估计现实世界里还在读高中,可不就是小孩。

    顾青鸟忍着没有去揉小朋友的脑袋。

    “一会你如果害怕就闭上眼睛,现在还是白天。”顾青鸟看一眼天色,这看上去怎么也不像是白天,不知道他们的时间还来不来得及。

    “实在害怕的话就牵着我。”

    顾青鸟这么交代,小病号依旧抓着他的衣角。

    老式木门由两块黑压沉重的木板合在一起,门上雕刻了晦涩古怪的图案,边缘用朱砂描上纹路,像是从深处伸展出来的猩红脉搏。

    随着“嘎吱”一声,顾青鸟推开了门,一阵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棵巨大几乎倾天的槐树。

    从外面看不见槐树,院子里槐树倾天,枝叶繁茂,树干粗若天井,上面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凸起,像是一张张人脸挣扎欲出。

    正中央有一座红漆木门,门后墙上摆满了牌位,乌木白字,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姓氏。

    满墙的牌位入目,顾青鸟背后凭然窜上来一股阴冷气息,顺着他的脚踝爬上他的脊背,令他寒毛一并跟着竖起来。

    小病号还拽着他的衣角,他下意识地看向小病号,发现小病号盯着那些牌位,很快没有什么表情的收回视线。

    这里放的全部都是死人的牌位,他们今天晚上可能要在这里待一晚上,不知道和外面的怪物比,两者哪个更可怕一些。

    随着他们两人踏进祠堂,虚弱的最后一抹阳光从西方尽头消失,天色立刻暗了几度。

    在顾青鸟踏进祠堂的那一刻,眼角扫到了什么,一角白影从横梁的位置垂下来,只能看到一双青白腐烂的脚。

    顾青鸟学医,他们做手术时要提起百分百的注意力,尤其是细节部分,很多时候稍有不慎,如果失误可能会让病人送命。

    他为此特意练习过,这让他生活中形成习惯,总是细致观察,因此常常注意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比如医院门口的那盆发财树总是掉左边第二颗叶子、每到周五晚上九点值班室的咖啡机会失灵一到半秒、还有阿姨打扫卫生会走二楼左边的梯子绕开太平间,他家楼下第五棵香樟树被划了整整四十四道刻痕……

    他平时注意到的东西多,已经潜意识里学会分类哪些有用哪些没有用,比如此时此刻,无论是路上的鬼影,还是现在祠堂里的吊死鬼。

    只要不蹦到他面前,他就假装不知道,他好鬼也好。

    祠堂里没有可以坐的地方,顾青鸟找了两张蒲团,他视线下意识地避开房梁上的东西。

    “我们要拿到这上面的草,草在院子里。”

    两张蒲团凑在一起,顾青鸟展开地图,地图上面画了一颗形状歪曲的草,尾部标红,文字也描述了尾部是红色的。

    现在天已经黑了,先不说他们能不能出祠堂这个门。顾青鸟扫一眼远处槐树下,那里生长着一大片的草,看上去好像正是他们需要的。

    既然只要根部是红色的,可能也没有那么容易找到。

    小病号看一眼顾青鸟手中的地图,随之扭头,视线落在那一双青白腐烂的脚上,他看出来了顾青鸟在装瞎,特意伸手指了指。

    “那里。”

    顾青鸟没想到小病号这么胆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对心脏病人来说是好事,小病号承受能力很强,他硬着头皮没有去看。

    这是小朋友,可能只是好奇,或者是害怕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沈先生说只要不违反规则我们就没事,目前我们两个也没事,不用管她。”

    顾青鸟咳嗽一声,握着减寒鸩的手指把他的手放回去,顺便把人掰回来,不让减寒鸩继续看。

    “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知情,还不知道这里的其他规则,你昨天有没有注意到小陇有什么异常?”

    “那个老头也没有交代为什么要找这些草药。”顾青鸟翻看着地图,上面的草药没有写名字,不在他认识的草药范围里,看外形倒是和天南星有点像。

    只是天南星根茎叶没有这么小,尾部也不是红色。

    他说的小陇是前一天死去的女孩。

    减寒鸩回忆着,把小陇和死去的女孩对上号,好一会对顾青鸟说,“她头发很长。”

    顾青鸟有些哭笑不得,这算是什么,他猜也问不出来什么,因为前天晚上小病号一直在睡觉。

    他和减寒鸩说话是为了分散注意力。

    一阵冷风吹来,耳边传来窸窸窣窣摩擦的动静,在他们视线对面,黑暗尽头,逐渐出现一道模糊身影。

    眼前的画面好像变成了一副陈旧画框,一个五官扭曲、好似被人用力砸烂过,胳膊和四肢以一个怪异的角度爬行的人形生物从画框边缘爬了出来。

    它的身体好像被缝合过,前一天隔着窗户没能看清,如今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

    在它的腹部,有无数只密密麻麻的足肢,那些足肢婴儿拳头大小,生长的酷似人手,它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曲线。

    顾青鸟心跳仿佛在这一刻静止,那些黑色的曲线动了,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在怪物身上涌动,正对着他们的一张有些眼熟。

    那是死去小陇的脸。


章节报错(免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