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迟夜青还不是魔尊,只是少主。他刚被接回魔域不久,不愿接受新身份,固执地每天穿着清霄派的弟子服。

    那是一身雪色。

    魔族不喜白,没人穿白色,就连毛发、魔角上带了天生的白色,都要想方设法地改掉。

    迟夜青即使知道后,也仍是一身白,气息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他常去天虚城外的山上坐着发呆,那里是离修真界最近的地方。只要穿过山顶的结界,就是另一番天地,山高水长,风轻云淡,飞鸟自由。

    不像魔域,天是暗的,永远挂着一轮巨大的红月。

    他回不去了。

    应望一家就住在太虚山附近的石洞里,每天大人们出去工作了,小应望就偷偷溜出来玩。

    他修为太低,还不能把魔体全部收起来,魔角、尾巴都露在外面,是牛奶一样乳白的颜色,透着微微的粉。

    没有人愿意和小应望玩,他是白色的。

    但小应望不在乎。他一个人乐此不疲地在家门口的山石上爬来爬去,把自己抱成一个团,像个小雪球似的从山上骨碌碌滚下来。

    有一天,他从山上滚下来的时候,撞在了迟夜青的腿上,被迫停住。迟夜青没有动,小应望就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看他。

    他和自己一样,是白色的。

    他也是一个人。

    迟夜青伸手把小应望拎起来,放到一边,继续往山上走。

    小应望赶紧跟在后面,有时候跟不上了,就手脚并用地爬。

    走了好长一段,已经快到平常迟夜青坐着发呆的地方了,他终于忍不住回头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小应望使劲仰着头,奶声奶气地说:“没人陪你……我陪!”

    迟夜青皱皱眉,没有再理会这个小孩子。

    后来小应望还是执着地陪着迟夜青在山上坐了一天,自顾自咿咿呀呀地说了好多他听不懂的话。

    但迟夜青却并不烦。他临走的时候,在储物袋里摸了半天,只找到一朵白色的小花,是来之前在清霄山上采的,戴在了小应望短短的魔角上。

    小花吸纳修真界灵气而生,在魔气的摧残下,很快就枯萎了。但小应望却开始认真修炼,没有再去太虚山上滚雪球。

    ……

    梦境渐渐消散,应望睁开眼时,已经到了晌午。

    他赶紧下了床出去,迟夜青仍旧坐在屏风外,手边堆了小山似的一摞请事笺。

    听见声音,迟夜青回头:“醒了?”

    应望行礼:“属下失职,不小心睡着了。”

    “本来就是让你去睡的。”迟夜青手指凌空一划,批复就自动在请事笺上写好了,丢在一边,再拿下一份。

    即便是这样的速度,也花了一个上午还要多的时间,才把所有的请事笺批完。

    膳房又送午饭过来了。

    其实应望一点都不饿。他早上吃得太饱,一上午又只是在睡觉,吃下去的东西都还没消化完。

    但他得给尊主试毒。

    作为一个称职的贴身侍卫,应望这次没等迟夜青叫,主动在凳子上坐下了,端起碗,等着看尊主要吃哪个菜,他好提前去尝。

    结果迟夜青根本没理他,自己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还边吃边说:“饿死了。”

    应望有点搞不清情况,不是要……试毒吗?怎么尊主直接吃起来了。

    “你是不是不饿?不饿就少吃点,这个荷叶粥不错,尝尝。”迟夜青直接把粥连盆端过来,放在了应望眼前。

    应望:“……”

    试毒什么的……好像又被耍了。

    其实是迟夜青一上午看请事笺看得头昏眼花,早就忘了早上的试毒借口,只顾着填肚子了。

    等他发现自己吃了什么菜,应望就会跟着吃一口的时候,才后知后觉想起早上的事。

    算了,他给小侍卫试毒也行。

    吃过饭,迟夜青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便让应望给他铺了软乎乎的被子,打算小睡一会儿。结果才刚躺下没多久,半睡半醒之中,门口的守殿侍卫就笃笃笃敲起了门。

    应望赶紧过去打开门,示意对方小声。

    迟夜青懒得凝神去听他们说什么,等应望回来了,才含糊着问了一句:“怎么?”

    应望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轻声答道:“没事,尊主睡吧。”

    瞌睡虫不允许迟夜青多想,登时就陷进黑暗里了。

    等他醒来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应望直直地在角落站着,屋子里点着助眠的香。

    怪不得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连梦都没做。迟夜青心情极好,冲应望招招手,叫他来替自己更衣。

    应望动作很轻,常年拿刀的手很稳,一点都没碰到迟夜青,却把衣裳穿得妥帖。只是束发的时候,迟夜青忽然想起睡前的敲门声,便又问了一遍。

    结果应望吓得手抖,一下子扯痛了他的头皮。

    “属下该死!”小侍卫立即跪了下去。

    迟夜青回身看着他害怕的模样,直觉其中有蹊跷:“到底何事?”

    应望知道无论如何也瞒不过的,只好实话实说:“清霄派的白仙君来了。”

    清霄派的白仙君,指的定是白行疏了。

    那是他少年时的好师兄,是他情窦初开的意中人,也是他张开怀抱迎接、却被一剑穿心的噩梦。

    虽然伤口不再,但痛却是刻在神魂上的。

    迟夜青想到那个人,微微皱眉:“中午就来了?”

    “是。那时尊主正在休息,属下就……擅自做主……请白仙君去花厅等着。”应望伏得更低,几乎贴在地上,说话的声音闷闷的,还有点发颤。

    他这一下午都心乱如麻,坐也坐不下,硬是站在床边两个时辰,看着迟夜青睡觉。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迟夜青一颗心都放在白行疏身上,对白行疏从不设防,所以才让修真界钻了空子,酿成前世那样的惨剧。

    可是这些,即便他说给尊主,尊主也不可能相信的。

    应望只是一个小侍卫,但白行疏,是迟夜青的心上人。

    迟夜青不知道在想什么,愣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回过神来时,语气还是淡淡的:“继续。”

    继续?

    应望迟疑着抬起头,没明白尊主的意思。

    镜子里的迟夜青无悲无喜,发丝垂落在脸侧,把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饰得柔和。


章节报错(免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