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人翻箱倒柜,从箱子底下找出两块棉布和皮革。
因为没有大小合适的针,他不得不自己动手,将细铁丝磨成一根牛毛粗的细针。
假设有人从窗口望过去,就能看到一个心灵手巧的铁皮人,正低着头,认认真真用细得看不见的针缝着小得看不见的靴子。
他甚至没有先管自己的漏油的身体,以及发热的心脏。
给小人做靴子这件事比什么都有意思,铁皮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终于,铁皮人做好了一双结实漂亮的靴子。
他把那双靴子放在炉子边的地上,好让小人半夜来捡炭渣时带走。
铁皮人生平第一次对某件事充满期待。
小人会喜欢这双靴子吗?
当她看到这双靴子,会发出低低的惊呼,然后高兴得跳起来吗?
她那双清澈如翡翠的碧眼,会因此而闪闪发光吗?
这些都是他迫切想要知道的。
想象着小人欢呼雀跃的画面,一种奇特的电流流遍了铁皮人全身,令他有一种立马再做一百双靴子的冲动。
陌生的激奋感令铁皮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没头苍蝇般走来走去,一会儿从这边走到那边,一会儿从那边走到这边。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屋里乱走,他的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遗憾的是,铁皮人的期待落了空。
一连好几天,小人都没有出现在屋子里。
要不是偶尔能闻到墙壁中飘来的食物香味,他会以为小人已经离开了这里。
失望和烦闷充斥了铁皮人的内心。
他一遍又一遍看向藏着小人的墙壁,无数次把目光投往小人进出的床底。
小人不来,他干什么都提不起劲了。
在小人出现之前,铁皮人对无聊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意见,因为他每一天都是这么过的。
可在小人出现之后,他突然察觉到了生活的乏味。
就像平静水面投下的一颗小石子儿,虽然石子已经沉入水底,但它带来的涟漪久久不散。
吃饭的时候,铁皮人只喝了一口机油,就难以忍耐地放下了杯子。
他觉得今天的机油很难喝。
原本并没有什么问题的机油,突然多出不少毛病:颜色太黑,质感太稠,味道也很古怪,总之哪里都不好。
他并没有意识到是因为自己的心情导致自己对食物有看法,只觉得是机油变质了。
铁皮人换了好几种机油,却发现它们都同样令他不喜欢。
令他不喜欢的东西越来越多。
比如外面绿油油的枫树。
它为什么那么绿?
它的颜色为什么不能浅一点儿?
为什么不能像小人的头发一样,是清新的浅绿色?
还有树上的鸟儿。
成天到晚叽叽喳喳,它们的声音真难听。
好听的声音应该像小人一样,小人的嗓音总是清清脆脆的,可比鸟儿强得多。
还有……
铁皮人以前从来没有对周围的事物有过这么多看法,他对它们漠不关心。
他不会喜欢,也不会讨厌。
可现在,他开始对它们有了意见,每一样东西都能让他产生看法。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小人再度出现。
波拉之所以好几天没出现,是因为她尽可能减少进入小木屋的次数。
一来频繁进出会增加风险,二来借住这件事已经让她觉得很羞愧了,她不愿有事没事去打扰屋主的生活。
除非炭渣用完了需要补充,否则她是不会去大个子的屋子里乱逛的。
当铁皮人再一次看到深夜出没的小人,所有的烦闷顷刻间一扫而空。
小人来了!
她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打扮,背着背包,扎着灯笼裤,光着小脚丫,只不过这次换了件短褂,露出一颗小小的肚脐眼。
这段时间波拉准备多囤积一点炭渣,因为等她把独木舟做出来,需要用树脂熬胶,好给独木舟做一道防水,而熬胶要用到很多木炭。
虽然可以自己烧炭,但那样做又会增加很多工作量,对波拉来说负担太重了,还是捡炭渣比较轻松。
然而,波拉来到火炉边,准备捡炭渣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双精致漂亮的小皮靴。
她的目光被这双靴子牢牢吸引住了。
暗中观察的铁皮人蓦然紧张起来。
他只想着要送小人一双靴子,却没想过要是小人不喜欢会怎么样。
万一她觉得靴子不好看呢?
万一她对靴子不屑一顾呢?
这样想来,原本觉得做得还不错的靴子哪里都是毛病。
材料太差,款式太土,做工好像也不是很精细……
铁皮人懊悔不已,自己怎么就没在靴子上多绣两朵花呢?
事实却与铁皮人想象的截然不同,波拉很喜欢这双靴子。
她蹲下身,小心触碰了一下,又缩回了手。
靴子做得非常好,外面是防水的皮革,里面是柔软的棉布,针线工工整整,每一针的距离都一样宽,波拉自己也做不出这么漂亮的靴子。
而且靴口处还做了一圈可爱的小花边,完完全全长在了波拉的审美上。
几乎在见到靴子的第一眼,波拉就被精致结实的小靴子俘获了芳心。
“多么好看的靴子啊,”她小小声声地惊叹,“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棒的靴子呢。”
“要是我能拥有它,一定会高兴好久好久的。”
可是,在为靴子惊叹之后,波拉却并没有将它拿走。
想也知道,这么新的靴子,不可能是别人不要的破烂,要是自己把它拿走,不就是在偷窃嘛。
波拉只是想捡点生活必须的垃圾,并不想当个小偷。
虽然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双靴子,可她只是多看了几眼,忍不住摸了一下,完全没有把它拿走的打算。
波拉来的时候,背的是一只空背包,波拉走的时候,背的是一只装满炭渣的背包,漂亮的小靴子依旧被她留在原地,没有挪动一分一毫。
铁皮人呆呆地看着没能送出去的礼物,感到了空前的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