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叔,大人还在竹轩吗?”

    青炎扶着晕倒的张山,一边走一边问老管家。

    老管家一直随身服侍在沈琛身边,后者被魏节叫进竹轩后,他就默默地叫下人将屋里的外人清走,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张山虽然不胖,但一个年逾三十的男子,扶起来自然费力。

    青炎长年练武,就自告奋勇地将人接到了自己背上,得了那家仆好一阵谢。

    府里头每隔几步就挂着盏灯笼,老管家鬓边闪着银光,微微抬头往竹轩望了一眼,才疲乏地叹出一声:“也许罢,要看大人呆不呆的下去了。”

    青炎若有所思地点头:“不错,虽说大人救了魏节,可按魏节的作风,估计不但不会感激,还得阴阳怪气地刺大人几句,大人又不是软柿子,能由着他耍性子?”

    老管家皱眉:“魏大人什么作风?”

    “还能什么作风,蛮不讲理、独裁专制,天底下的祸事都让他干完了。”青炎撇嘴。

    老管家深深看了他一眼,扯起身上的小褂扇了扇风。

    这大热天的,他一个老人家还得听这种不过脑子的话。

    “魏大人”几声呓语从张山口中溢出来。

    周围实在太静,青炎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他空出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有些感慨:“张侍郎梦里还叫魏大人呢,真是个忠心耿耿的属下,就是跟错了人。”

    “话说要不是今日在竹轩看到他,我都不知道张侍郎竟也是魏党中人”

    “怎么说话的?”老管家用眼神制止,“结党营私得有证据才行,张侍郎是以权谋利了,还是凭着魏大人的关系升迁了?一样都没有,就别给人家扣这么大的帽子。”

    青炎自知说错了话,喏喏答了句是。

    之后一路上两人未再开口,青炎走两步便偷瞟一眼老管家,生怕方才的话惹得他生气。

    这府里的人都恭称老管家一声“沈叔”,这“沈”字不是沈琛赐的,而是人家就姓沈。

    他是沈琛的同乡,硬扯亲戚的话,沈琛还得叫上一句叔伯。

    二人将张山送到了后门,一架马车停靠在角落阴影里。

    张山的心腹一直提心吊胆,不错眼地盯着沈府后门,看见青炎扶着张山出来时,差点直接跪下。

    他想完了,左相必定是发现了大人的真实目的,这不,人都是神志不清被扛出来的。

    青炎走进马车,瞧见心腹在发呆,嘀咕了一声奇怪。

    他将张山扶进车里,跳下车座,那心腹还是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

    奇了。

    倒是老管家上前一步,颇轻柔地拍了拍心腹的肩头:“你家大人没事,回去睡一觉就行了。”

    “真的?”心腹猛地回过神,大喜过望。

    “自然是真的,”老管家微笑,“不过,我家大人说了,张侍郎最近心火太旺,最好是在家修养几天。”

    心腹暗暗吃惊。

    这意思是不让大人去上明日的早朝?

    也是,近日来朝里为了尚书令人选的事暗暗较劲,大人还是别卷进去的好。

    皇宫大内,死一般的沉寂。

    齐焕伏于桌案,在奏折上笔走龙蛇。

    桌子底下摆了好几盆冰块,大太监胡彦不停手地扇着小风,凉气便阵阵扑到了齐焕脸上。

    眼看都快到三更,胡彦劝道:“陛下最近眼底下都是黑的,今日不如就早些歇息吧?”

    齐焕笔下墨迹未停:“朕倒是想早些歇下,谁让这群庸才不省心。”

    他正在批的这份奏折上到处是朱笔勾画的痕迹,从那逐渐潦草的字形,不难看出天子的不快。

    胡彦识趣地闭上嘴。

    齐焕越批眉头皱的越紧,不一会儿,他突然一停,拿起一份奏折,几下撕成了碎片。

    “每天上一份请安的折子,每次还都能编这么多的奉承话,真是难为他了!”

    纸屑飘扬,殿内宫人噤若寒蝉,都默默把头垂得更低了。

    胡彦偷瞟一眼圣旨。

    尾部赫然是“南阳节度使韦柏呈上”。

    胡彦眼皮一跳,收回了目光。

    齐焕余怒未熄,目光冷得像月光下的冰川。

    正在这空气凝滞的当口,殿门口突然一阵人语声。

    细细碎碎,惹人心烦的紧。

    齐焕当即沉下脸:“胡彦,去看看。”

    胡彦低声称是,结果还没走到殿门口,绣着牡丹花样的袍尾就入了眼底。

    “天子还没睡啊?”太后带着关心的嗓音传来,轻细的很。

    没想到齐焕听见后,脸色反而更不好了。

    他揉着细嫩的额头:“请母后进来。”

    木纹的食盒被放在了御案上,太后柔光满面,伸手想去扶天子的肩:“焕儿怎么又批到这么晚?”

    齐焕侧身躲过她的手:“母后这么晚来做什么?”

    胡彦发觉太后身子僵住,立马上前打圆场:“太后娘娘想必是担忧陛下的身体,特意送了吃食来吧?”

    太后脸色缓和了些:“正是。”

    她垂眼扫到地上的纸屑,眉尖微微一动:“焕儿该以龙体为重,烦心的事留到明日再看吧?”

    话毕,一抬头,却见齐焕正神色莫名地盯着她。

    齐焕生了一双标致的花瓣眼,眼头长而细且向下勾,尾端翘起,还略带红晕,看什么都深情的很。

    太后乍一看到这双眼睛,不知怎么就想到魏节曾说过,天子就算不做皇帝,当个面首也饿不死,兴许还能大富大贵。

    这么一想,太后的恨意又冒了出来。

    一个曾多次戏弄天子、把皇家视作玩物的人,沈琛居然还要救。

    “母后在想什么?”

    太后猛地回神:“没什么。”

    她试探道:“陛下是怎么处置魏节的?”

    “朕准备将他贬为庶人。”

    “只是这样?!”太后惊愕到破音。

    “对。”齐焕神色自若,“并且,朕准备在母后的四十大寿上赦免他。”

    太后犹如被惊雷劈中,手指气到发颤,过大的刺激让她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陛下要赦免魏节,还是在哀家的寿诞上?”

    “对。”

    太后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她胸脯剧烈起伏,下意识地想攀附些什么东西,结果还没将手放到桌子上,眼前就咻地黑了。

    齐焕愣了。

    胡彦也呆了片刻,才尖利地叫起来:“太后晕倒了!快来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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