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栖迟 >第32章 第32章
    那日检查回来后,他怕我难受,也生怕我会怜悯他,小心解释他自己对大小便还有控制。可是一天后,事实却将沈栖迟的自尊心打落到地上。

    那日阿福去和工程人员去市场上寻找个从前一样的门把手。我在院中清理一些修剪后的枝丫。太阳很好,有些枝条已经萌出了新芽。我推着他坐在院子里,对着画架,安静画画。院子里还有工人拆除无障碍斜坡在施工。因为他听不到,所以全然不觉嘈杂,沉静作画。

    天空碧蓝,别院青色的砖瓦映着老天,显得分外典雅。

    我一周后要返回剧组,所以这几天就尽可能陪着他。

    因为他从小身体不好,不能如同岱青一样四处游历世界。秦晴说,他的爱好很大程度是因为身体原因的限制。沈栖迟小时候也曾淘气,但剧烈的活动后,换来的是住院和疼痛。她说十七八岁的少年时代,真是男孩最有活力的时候,沈栖迟因为身体不好,时常会在学校晕倒,因而被特殊照顾,而他自己非常反感别人像对待水晶一样对待他。少年时代的他也曾爱过一个女孩,是因为在和女孩约会的时候,无法陪女孩去游乐场,无法为女孩打架,最终那个女孩觉得他病恹恹的而离开了他。这件事对他自尊心打击很大。他大学的时候也曾和一个女孩相恋,因为在约会时两次晕倒,送医抢救,后来失聪了,便分手了。

    我那日和秦晴聊完,打心底里心疼沈栖迟。如今他身体更是不便,有时他不经意流露出的自卑,有时真的会让我心酸不已。

    早上岱青穿了运动装,显得又利落又神气,说约了秦医生去郊外马场骑马。沈栖迟看我一眼,又躲开我的眼神,低头问,溪南,你想去吗?想去的话叫岱青带你一起。

    我心里酸楚。

    他坐在轮椅上不看我,因为状态不好,绑着束带,两条腿明显虚软无力,整个人显得孱弱苍白,和旁边高大健壮的岱青,形成了太过鲜明的对比。

    我过去揽住他的肩膀,语调轻松说,骑马有什么意思,颠得浑身疼,我才不去,我就想宅着。

    我看到沈栖迟不易察觉地神情一松。

    那天原本沈栖迟院中画画,因为工人们要开始拆除斜坡,我怕扬起的粉尘会影响到他的肺,所以把他推进了屋里。

    路上轮椅经过碎石时,我并未发现异常,照常推他到卧室里,方便他等一下休息。

    我帮他摆好画架,他继续完成自己的画作。沈栖迟画画的时候,仿佛时间都是静止的,他的神情非常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里都只有他和他的画。

    阿福不在,他叮嘱我,让我监督一下工人们,生怕拆除的时候再次对别院有什么破坏惹大少生气。

    我弯腰对沈栖迟说我去外面,看看进度。有什么需要给我发信息。

    他轻轻吻了一下我的脸颊,朝我眨眨眼,示意让我放心。

    我笑他,喂,沈大少,你占我便宜!

    他竟然挑起唇角说,要不,再多占一些?

    说着,他揽着我的脖子,深深吻我,在我世界里横冲直撞,一点点吞没我的嘴里的空气,让我沉沦窒息。

    沈栖迟促狭看着我,一脸得逞的骄傲。我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一下子红了脸。

    我瞪他,说,你快画画啦!怎么这么多杂念!

    他笑了,拿起画笔,看着画布。

    我拍拍沈栖迟的肩,说,我出去看看水池边的施工,工人们不知道之前砖的样子。

    他点点头。

    已经是初春时节,天气虽然不暖和,但别院的几棵梨树已经有了小小花苞。我记得,当年那些花瓣会飘落在池水中,鱼儿徜徉在花瓣的倒影里。一派古朴悠然。

    我在池边指导几个工人把砖砌成从前的样子,免得那个正在屋里的沈家大少又要因为这些莫名奇妙的小事生气。

    那些砖都是民国时的老砖,我叮嘱工人们一定小心一些,不要破坏形状。不知不觉,就在池边站了好久。

    感到有些口渴,我回去倒杯水,顺便也给沈栖迟倒了一杯。

    推开他的房门。我惊呆了,吓得我手中水杯应声落地。

    那个白衣胜雪的高傲的洁净的沈栖迟,倒在地上,一点一点向卫生间爬行,他的腿以奇怪的角度无力瘫软拖在身后,袜子也掉了一半。

    他失禁了。

    裤子已经湿了,有稀便的痕迹,空气有些难闻。

    因为身体不好,没有什么力气,所以他的手臂根本带不动他的身体。

    他听不到,所以不知道我进来了。我顾不上太多,跑上前扶起他的身体。

    沈栖迟回头,看见我。神情复杂而凄楚。

    继而,他的眼神像是瞬间冷凝,大声说,滚!滚出去!

    我哭着说,栖迟,让我帮你,让我帮你……

    他想要推开我,可是引起了心脏绞痛!他按着心口,大口呼吸。我颤抖着从他上衣里拿出药片。

    他紧紧闭着嘴唇,无论我怎么喂,他都不吃,仿佛折磨自己,惩罚自己,或者……

    我不敢想了。

    只是捧着他的脸强行让他看着我,泪流满面定定看着他,说,沈栖迟,我告诉你,你今天若不吃药,你死了,我马上跟你死,你信吗?

    他的眼神中是化不开的痛惜。

    我把药塞进他嘴里,不顾脏污,抱着他,让他靠着我,等他平复。我们都不说话。

    他不看我。面如死灰。任由我端来温水帮他清洁,换衣服,收拾地板。

    阿福回来,很快意识到发生什么。和我一起抱着沈栖迟放进浴缸。

    我仔仔细细帮他清洗身体。他一眼都不看我,仿佛出神看着某处,面无表情。

    令我心如刀绞的是,氤氲的水汽中,我看到这个从来都是淡漠又矜贵的男人红了眼眶。

    我不敢猜测他有多无助。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今日自尊心被狠狠摔碎。

    我都加了三次热水,仔细洗完,穿好衣服。阿福抱着他躺下床上。

    他都没有表情,仿佛灵魂被抽走了。

    我坐在他床边,帮他盖好被子。

    许久许久。

    沈栖迟开口。声音沙哑。沙哑到我有些听不真实。

    我努力控制了,但轮椅被石子卡住了,所以我没办法……

    我一下子抱住他。他瘫痪了啊。下半身残存的知觉,只能让他感知二便,他都没什么知觉,当然怎么努力也控制不住。而他,竟然在向我解释,来挽回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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