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前,栾宁把水云身的茶饼仔细包好,同装满各式宫廷糕点的食盒一起递给了唐苑清,“这是孝敬舅母的。”

    栾宁又屏退左右,从妆奁里取出一些金簪玉坠来,用手绢一一包好后,送到了唐苑清手心。

    唐苑清大骇,惊慌失措地问道,“阿宁,你这是作甚?”

    “阿宁在宫中得了好东西,自是要和姊妹们一起分享的,多了些首饰傍身,还能免得姊妹们在外被人看轻,舅母且收下吧。”

    唐苑清眼里含了点水,注视栾宁良久,才低下头抹把泪。

    “舅母,阿宁还有个不情之请。”栾宁神情扭捏。

    “孩子你说。”

    栾宁从袖中取出一只雕花的白玉镯,“阿娘托我将这只镯子交给外祖母,还望舅母代为转交。”

    “你放心吧。”唐苑清轻轻拍了栾宁的手背。

    “阿宁就先谢过舅母了。”栾宁眉头舒展,朝着她粲然一笑。

    翠微蹲在门槛外,愕然的盯着惊雀,“惊雀姑娘,我看你身上单薄,可带了什么贴己?”

    “回姐姐的话,行李是有的,但是都留在马车上。”惊雀绞着衣摆涨红着脸。

    “那还等什么,我陪你去取吧。”翠微拍拍衣裳准备起身。

    文湫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对翠微说,“不,你留在皇女身边,我随惊雀姑娘同去。"

    翠微点了点头,顺从的蹲了回去。

    送别了唐苑清,栾宁捶着背回了内殿,举目四望寻不到人,“文湫姑姑呢?”

    翠微往炉火里添了把柴,“噢,姑姑随惊雀姑娘去武阳门取行李去了。”

    栾宁瘫在美人榻上久未言语。

    “主子见过梁老夫人吗?”翠微好奇问道。

    “没有。”确切的说是从未见过。

    “真奇怪。”

    “哪里奇怪?”

    翠微挠挠头,没有再说下去。

    栾宁心中了然,“嫡母和庶女本就生分,不过是搭上了栾宁这么个皇室血脉,家族情分才得以维系。”

    栾宁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早年混迹民间,不了解这些四方院的龌龊。”

    “主子说的对,当年多亏娘娘和主子收留了我,要不然……”翠微作谄媚状。

    “当年?当初要不是你骗我在先,我才不会拿玄鸟玉佩救你。”栾宁气的吹胡子瞪眼,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怪翠微毫无演技骗她在先,还是怪自己年少多金不懂得珍惜。

    那可是在夫施再也寻不到第二枚的玉佩啊!

    两国邦交之际,娄星遣使臣送了夫施一大堆宝玉,其中就有翠微玄鸟玉佩,顶好的羊脂玉,温润通透,浮雕精巧,父皇唯独赏了栾宁。

    七年前,夫施国君栾术携一位受宠的梁美人同去乾州南巡。

    当日栾术因公务缠身,只留下梁美人和小栾宁在画舫上游湖赏荷。

    船刚靠岸,就见岸边围了黑压压一群人。向看热闹的人一打听,原来是一个小姑娘偷了一个屠户的钱袋。

    “你胡说,我没有偷你的银子!分明是你看我一个人落单,想把我拐卖给老鸨。”说完便痛哭起来,边哭边用脏兮兮的小手往脸上胡乱的抹。

    “呀,你这丫头还敢倒打一耙,诸位帮俺评评理。”那黑壮汉子眼一斜,朝人群拱了拱手。

    路人都心照不宣的退了好几步,包围圈瞬间扩大了。

    小栾宁抛下了阿娘,凭着狂热的好奇心和得天独厚的小身板艰难挤进了包围圈。

    那黑乎乎的小人听了壮汉的话,坐在地上哭得嗷嗷叫。

    年幼无知的栾宁哪儿见过这种场面,生生被凄厉的哭声骇住。半天才一脸惊恐的盯着地上的人儿,艰难开口,“别,别哭了。”

    “贵人,救救我。”那小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一把抱住栾宁的小腿。

    这一下子人群的焦点全都转移到栾宁身上,栾宁明确的接收到了那些熟悉的注目礼,一股莫名其妙的归属感油然而生,让她不由得放松下来。

    栾宁回想着父皇审讯宫人的场景,手指着壮汉大着胆子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不是不是,他胡说。”地上的小人吸吸鼻子,连忙摆手。

    “好吧,我暂且信你。那你会不会写字?”栾宁皱着鼻子问。

    “会会会,小的读过书,写得一手顶好的字。”小人点头如捣葱。

    “那好,咱们走吧。”栾宁高兴极了,扯出一只手帕盖在手上就要拉她起来。

    太好了,父皇总说她字练得不好,现在她给自己找了个小师傅。

    “哎哎哎,你们两个小娃娃玩俺呢?今日不还钱,天王老子来了你们也走不了!”

    眼见那像山一样的黝黑汉子朝自己扑了过来,栾宁预判了一下后果,当场惊慌,顺手解了腰间刚得来的玄鸟玉佩,咬牙扔了过去。“这个够了吧?”

    壮汉将信将疑的把玉佩捡起来,拍了拍土,又对着日光照了照。恶狠狠的瞪了两人一眼,哼着小曲儿走了。

    路人见无戏可看,纷纷作鸟兽散。

    梁溶月挤不进去干着急,突然见人群散了,一把将栾宁拽了出来,劈里啪啦数落一通,“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调皮,走丢了可怎么办……”

    后来栾宁执意带翠微回了皇家驿站,谁劝都没有用。一顿梳洗后,就想让她教自己习字,她却握着狼毫迟迟不下笔。

    “……小的不会写字。”她支支吾吾憋了半天。

    “不会?那你当初……”栾宁瞪大眼睛,声音颤抖的质问,“你骗我?”

    “不不不,小的没全骗你,小的会写自己的名字。”她把头埋了下去,又飞快的瞄了一眼面前人的脸色。“……小的还会变戏法。”

    “变戏法?”栾宁眼前一亮。

    看了折纸戏法后,栾宁的情绪趋于稳定,“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自信满满的在纸上歪歪斜斜写了两个依稀难辨的大字,然后举起来给栾宁瞧。

    “这写得什么啊?”栾宁有点看不懂,所以虚心请教。

    “翠芬。”骄傲得像一只斗鸡。

    “……”

    往事总是不堪回首,翠微摸了摸鼻子,自觉理亏的退到一旁。

    唐苑清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回到了梁宅。

    回房换了身衣裳,就去了老夫人那里。“儿媳特来向母亲请安。”唐苑清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

    “人送去了?”梁老夫人年近古稀,端坐高台闭目养神,手里捻着血檀佛珠。

    “是。”

    “月丫头是怎么说的?”

    唐苑清略有迟疑,“溶月妹子病了,我并未见着,是五皇女点的头。”

    “母亲,溶月托儿媳把此物交给您。”唐苑清将白玉镯递了过去。

    梁老夫人看着手帕包着的玉镯,陷入了沉思。

    “可有说什么?”梁老夫人的脸色说不上有多好。

    “并无。”唐苑清在心里抹了把汗。

    梁老夫人挥了挥手,“好了,你回去吧。”

    “儿媳告退。”

    梁老夫人唤来张嬷嬷,“苏梅走后,她与我的关系越发淡了。瞧,如今倒恨不得与我划清界限了。”

    张嬷嬷面薄无肉,颧骨高耸,白发梳得一丝不苟,“依老奴看,月娘子生了异心,难以依仗,既如此,夫人不如从小的下手。”梁老夫人示意她接着说下去,“听赶车的马夫说,五皇女待人不错,分开前一口一个舅母的叫,还送了唐氏很多宝贝。”

    “先养着吧,到时候定夺也不迟。”梁老夫人掌心的佛珠捻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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