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西处寂静,来往之人并不多。

    宝华堂是府上老太太的下榻之地,她向来不管府中闲事,也不大出门,所日此处甚是冷清。

    孟怜玉如往常一样,刚穿过大门外那片人造的竹林,迎面看到一个模样机灵的小厮,他遥遥见了便喊:“二小姐来了。”

    “元山,可是候了一会儿?”

    被唤作元山的小厮点点头:“老夫人在想二小姐是不是有事脱不开身,正让小的去瞧瞧。”

    一连几日,祖母都在誊抄心经,而孟怜玉便守在跟前磨墨,本来未时就该到的,可这都过了快半个时辰,也没派个丫头来说明原委,老夫人便遣了元山让他去长怀院看一看。

    孟怜玉敛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快带我去吧,别让祖母再等了。”

    做奴才的自然不好管主子的事,元山折身走在主仆二人前头,低声道:“这天热,二小姐明日过来,着人抬个小轿,别中暑才是。”

    孟怜玉抿唇笑笑:“也不远,倒也不必这么麻烦。”

    元山嗫嚅着嘴,这二小姐总是如此为他人着想,对下人也客客气气,从来没说过重话。

    不论相貌、做派,哪里看得出不是嫡出的小姐?

    可惜了……

    元山将二人带到一间朴雅的屋子前,里头静悄悄的,还没走近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老夫人爱礼佛,除了写字看书,就是跪拜在佛堂中。

    孟怜玉转头道:“萍儿,你随元山去吧,晚些时候我要是没出来,你便先回。”

    萍儿低头应是,孟怜玉这才提起裙摆扣了扣门。

    一道苍老却不失威严的声音传出:“进来。”

    屋内布置得并不奢华,一张乌木梨心条案,上头一只莲纹的青瓷花瓶,百宝嵌柜上一只狻猊香炉和茶盏,一扇雕花刺绣屏风,便再无其他。

    老夫人满头白发站在案几前,手下捏着一只狼毫毛笔,虽说年事已高却依旧精神抖擞,此时眼神明亮,看了一眼孟怜玉便又低下了头。

    她状似随意问道:“去哪里了?”

    孟怜玉走近来,轻声道:“姐姐今日胃口不佳,我屋里有些酸枣糕便给她拿了过去,倒是耽误时辰,让祖母久等。”

    老夫人手下一顿,随即又恢复原样,再没问话。

    孟怜玉也不多说,十分自然地开始磨墨,她从八岁起便时常来宝华堂,为祖母做这些事早已驾轻就熟。

    屋内静默,只有笔尖在宣纸上划过的声音。字迹遒劲有力,行云流水间泼墨如洒酒。

    将军府老太太世家嫡女出身,身份尊贵,祖上都是握过实权的重臣,当今太后见了都要规规矩矩叫一声老夫人,在长安城的地位非同一般。

    孟怜玉自小对这位祖母便又敬又怕,比对大将军还要敬重,府上三个嫡出一个庶出,她从没有对谁偏爱过。

    大哥年少在军营中历练,十八岁便得了六品骁骑尉的官衔,祖母听后也不过说了一句“日后要更加勤勉。”

    她对孙辈没有赞赏,却也不会训诫。

    二哥在外与那些学子把酒言欢,常常喝个烂醉才回府,祖母听了也只是让下人备好醒酒汤,也不曾说他丢了将军府的脸面,甚至孟闻秋行事骄纵跋扈,有人状告到祖母跟前,她也并未苛责过。

    越是这样的人,越难以亲近。

    可偌大个将军府,孟怜玉只有攀上这颗大树,才好在树荫下乘凉。

    所以这么多年来,孟怜玉小心翼翼侍奉着老夫人,不敢多求也不敢多事,唯恐哪一日惹了她不快。

    窗外夕阳渐斜,橘黄色的阳光落在宣纸上,老夫人这才有停笔的意思,孟怜玉递上干净的毛巾给她擦手,又斟了一杯茶水。

    老夫人看着低眉顺眼的孟怜玉,忽然出声道:“听说你姐姐近来性情大变?”

    孟怜玉垂眸:“是。”

    老夫人眼底满含深意,脸上却没什么变化,继续道:“她也该收收性子了。”

    孟怜玉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只浅浅点头没有接话。

    “如此也好。”

    老夫人说完便摆了摆手:“你先回吧。”

    孟怜玉揉着酸痛的手腕,一路上缄默不言,萍儿有些诧异,问:“今日老夫人怎么没留小姐用膳?”

    萍儿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是因为咱们去得晚?”

    若是到了酉时,老夫人便会留二小姐用饭,这是长久以来不成文的规矩,就连方才元山还说要让厨房多煮些去暑的绿豆汤。

    可这到了饭点儿,却将人打发走了,这府上哪个不是人精,兴许明日便会传些不中听的话来。

    “行了,祖母想做什么,哪里轮得到你来多嘴?”

    孟怜玉声音虽还是软软的,可话里已经有了恼意,萍儿便赶紧收了声,本本分分跟在她身后。

    主仆二人刚回长怀院不久,便赶来一个妇人。

    是将军唯一的妾,吴氏。她是商户出身的小姐,家道中落被卖进将军府做女婢,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做了将军妾室,之后诞下孟怜玉这个女儿。

    将军夫人生孟闻秋难产死后,吴氏虽说没有掌握中馈大权,却将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倒也得了一个贤惠的名头。

    吴氏所求不多,只求今后孟怜玉能嫁个好人家,毕竟有将军府撑腰,即便是庶女,今后也能平安顺遂一生。

    孟怜玉坐在梳妆台前,仔仔细细盯着镜中自己的脸,却好像在透过镜子打量别人。

    她生得好看,别人都这样说,只可惜若是和孟闻秋站在一起,便会黯然失色。孟闻秋就像是一朵艳色的海棠,而她是旁边的一支陶菊,海棠花入了眼,再看陶菊便觉寡淡。

    又因为孟闻秋性格张扬,她收敛着性子从来不敢做出格之事,旁人的目光更是落不到她身上去。

    孟怜玉抿着唇瓣,神情期艾。

    吴氏脸上未施粉黛,一眼看过去没有满目的钗环,也不似旁人一般衣着富贵。即便是府上没有夫人,她也从未僭越,对于孟怜玉,她也常说不能与大小姐相比。

    吴氏见她神色哀愁,便温声细语问道:“怎么回来得这样早?可用过膳了。”

    孟怜玉摇摇头,萍儿想说点什么又不敢张嘴。

    “那小娘让厨房先做些糕点垫垫肚子。”吴氏捏着帕子手足无措,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她每每见了这个女儿,总觉得生了隔阂。

    “不吃了,倒也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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