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长撕首 >第2章 第2章
    马车从半泉巷一路驶过,进了子武街,最临西边的府邸便是沈府了。

    沈韫在马车里闷了许久,甫一下来,嘈杂人声已褪,空气似乎都凉彻许多。

    她微微回首,见沈延宥立在车前,嘴边浮满欣色,到底有些不忍,“还乐呢?不就是一只鹦鹉,值不了多少钱。”

    一只寻常鹦鹉,在京城中想要见到其实很容易,但能让沈韫圈在院里不示旁人的,全天下恐独此一只。

    沈延宥心中除了感动,自然还揉杂着些许好奇,听她问,忙阔步跟上,笑吟吟道:“姐姐,我现下便与你去瞧那鹦鹉吧,明日就送人了,我还没见新鲜呢。”

    像他这样的年纪,只知道让人竭力掩藏之物都是宝贝,哪晓得对沈韫来说,那是个买来整治冤家的小东西,见不得人——若叫它嘴里说出什么旁人不该听到的话,她的礼仪体面还往哪里搁?

    正犹豫用何借口搪塞过去,却见长街对面,那扇朱红漆门突然启开,从府中迈出两个神采温和的男子,于大门外站定。

    为首之人转背施礼,“三公子留步。”

    “我等本就是来看看笃光的,他既安好,作为旧友,我们自然替他高兴。只是他如今……想来是生疏了,不似从前那般有话可谈,此乃我等之过,没能早些过来见他。天气炎热,三公子回吧,不必再送。”

    说完又抬手一揖,辞声结伴而去。

    他们走后,那位“三公子”的容貌方才显露出来。是一个松形鹤骨的少年,大约十八九岁,一身浅青色曳撒,肩阔腰窄,五官尚清俊,若细了看,便会发现他的耳边还镶着一枚小巧的金环。

    倘是别的男子佩戴,定会透出一股阴柔萎靡之气,可戴在他耳上,只显得矜贵,摄人心魂。

    少顷,他身旁的仆役张了张口,狭着浓烈的抱怨之味,“公子,我看他们都没安啥好心。二公子刚回那会儿不见一人前来探望,今儿可好,送走一茬又来一茬,倒是没完了。”

    五年前,皇帝采纳了沈璿主攻的意见,再度北征,柳家二子随军北上,一去便是半载有余。柳学士当时乃反战派,曾多次上疏阻止,但皇帝意决,终不得偿。

    原已三战报捷,朝野上下都在等柳小将军凯旋,奉承柳学士的人占据官场大半。

    可谁也没能想到,就在他们返京的路上遭遇了贼人暗袭,柳小将军战死,柳二公子也在此战中伤了腿,落下残疾,自此深居简出,京城中很少再有人提起他的事。

    一言罢,那名仆役似乎察觉自己失口,急忙欲作解释,不防见主子牵起唇角,若有似无地笑了笑。

    “他们哪儿是来看二哥的?不过托故在父亲面前露脸,想借那点微薄的昔日情分,探一探父亲手里的名单上有没有他们家罢了。”

    近日圣上频繁提起往事,又命令刑部侦办贪污官员,无非是想叫那些人知道,今上还顾及旧情,早些收手尚可留一条命。柳仲荀乃内阁辅臣,兼任刑部尚书,这桩棘手的差事自然就在他的肩上担着。

    “公子既然全都知道,为何方才还予他们好脸色?”

    柳伏钦淡淡睐去一眼,略含嫌弃道:“他们如何是他们的事,我柳家的礼数尚须周全。”

    说话间,他的目光不经掠过对面,在一街之隔的沈府门下定了定。

    沈延宥和沈韫一早就瞧见了他,当下目光交错,沈延宥立刻跑了过去,“伏钦哥哥!我正跟姐姐说起——”

    再回头,哪里还有沈韫的影子?只见一角衣袂旋入府邸,跟它的主人一样,逞满骄气。

    柳伏钦与沈韫一向不合,很快便收回眼,随意应道:“说什么?”

    沈延宥哦一声,换了思绪,“没事,下晌在瑞兴阁碰见汪常寿,有些气闷罢。”

    刚好遇着,他不愿再提那些晦气事,索性将受用半晌的欣喜道了出来,“伏钦哥哥,我上次说要回你一份谢礼,现如今已备好,明日你就等着瞧吧,绝对是天底下独一份的趣物。”

    翌日天色未明,柳府的下人已经忙活起来,为二公子的生辰宴预备装点。

    这是柳家遭逢白事后,头一回在府上设宴。

    据说这宴席是柳夫人为了替二公子相看姑娘而办,可二公子是何许人?能在家中修行五年,哪里是个贪恋女色的呢。

    旁人或许不知,但秀宸院的下人最清楚,她们公子自打北征回来,早没了世间拘泥的意望,真不图什么,只愿无人叨扰,清清闲闲度日。是以夫人的这番苦心,终归要白搭了去。

    暗暗惋惜间,秀宸院里头蓦然多出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将一只脚跨进屋内。

    “二哥?”柳伏钦唤了声,见窗边投下一个高而清瘦的背影,笑颜微晃,“不介意我进来歇会儿吧?”

    一边说,一边寻了张折背椅,掀袍落座儿。

    窗边那道影斜转过来,身段颀长,不似寻常武将那般魁伟,目光往上,是一张与柳伏钦极为肖似的脸,只是年纪长些,多年的磨砺将其锋芒杀退,倒叫人忘了这是曾经在沙场上冲锋陷阵的少年。

    他审度柳伏钦一眼,“这个时辰,你不应该在书院吗?”

    首阳书院乃京中官宦子弟的聚集处,虽如此,但学规甚严,并非供其享乐之所。

    柳伏钦慢条斯理地抬起手,从怀中掏出一物搁去桌上,适才答道:“二哥忘了,书院一旬二休,今日休沐,我自然在家里了。更何况今日是二哥的生辰,母亲办这么大一场席面,熟的、不熟的都来了,哪有我独独缺席的道理?”

    闻言,柳长涣略点一点下颌,因腿脚不便,走起路来十分缓慢,“喝什么茶?”

    “不用,怪热的。我就是来二哥这儿躲个清静。”他长叹一声,侧颜在光晕里稍显愁闷,“不知道延宥那小子起的什么心,一早派人给我送来了只鹦鹉,喧嚷不住,吵得整个院子都没地儿安身,更遑论那些话,委实……”

    至此,倏忽顿了顿,好似喉间涌上一块坚而重的铁石,压没他的音线。

    “……不堪听取。”

    纵然柳家三子都向往沙场,但柳家的书香教养从不比旁人差,哪怕柳伏钦平日再胡闹,骨子里仍存一抹斯文礼节,因此他对那些毁廉蔑耻之言实在不敢入耳。

    话音甫落,他见柳长涣嘴边弯起一枚浅笑,像在打趣他,“你与沈延宥倒是交好,怎不见你少欺负沈韫?”

    他和沈韫的不对付在京城里算是出了名,人人都说这是小子承袭老子的做派,要跟沈家杠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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