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长撕首 >第4章 第4章
    闻言,沈韫略怔了下,须臾才反应过来,站住脚,“你都知道了。”

    起先他将沈延宥叫走,她便猜到是为了这事儿。气人的礼物,不叫对方知道是自己送的,哪还有意思?

    若放以前,柳伏钦对她的坦然不会感到分毫意外,可是今日不同,他的眉峰略扬些许,眼梢带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未几,他望一眼沈韫身后的两个侍女,“你们下去吧,我带她走。”

    沈姑娘与三公子从小一起长大,虽相处不算友善,总归是熟透的,没什么好担心。但今日府中宾客众多,万一他们一言不合,又跟从前似的,叫外人看见实在不好。

    年长的侍女正要开口,突然被另一位轻轻拉住,使了使眼色,默然行礼告退。

    沈韫淡瞥她们离去,稍稍吊眉,“你这是何意?”

    柳夫人差给她的人,他说遣就遣,单独与她杵在这儿是又想找茬了?

    沈韫心里什么想头,柳伏钦一清二楚,脸上浮现出一点轻蔑,“你做的好事,总不愿让母亲和沈夫人知晓吧?”

    边说边垂眸打量沈韫,似乎想要考证那份心思是否出自于她。毕竟敌对这么多年,沈韫若突然对他产生遐想,那种意外之感可不是零星半点得以描述。

    比起这个,他更愿相信那只鹦鹉是沈韫送来作弄他的。

    廊下乍起半缕东风,将二人之间隐隐冒芽的火种稍作熄掩。

    柳伏钦耐性儿等了片顷,见沈韫不言声,便又问:“那些话是你教的?”

    驯养鹦鹉这等小事自然不必沈韫亲自施为,但那句必须传达给他的话,的确是她授意。想象柳伏钦听闻后气红了脸,愠怒之余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不由微微一笑,“怎么,不中听?”

    她计谋得逞时的笑尤其迷人,眼里的光晕像投进湖中的石子,波纹粼粼。

    柳伏钦看着,轻蹙了蹙眉,继而上前两步,俯身欺近,头一回这样认真地端量她。

    从眉眼到颊畔,再到唇梢,俱是深秀柔美的好相貌,尚稚嫩的面庞仿佛因他靠近,渐渐蕴红,浓睫轻闪,却不避不退,仍旧站定在斜阳下,站定在他跟前,好像没有什么能击溃她的傲慢。

    但于他而言,一抹绯色便足够了。

    他缓缓直身,语调既含惊异,又匿藏一分难以捕捉的情绪,倒像真的替她感到遗憾。

    京城里,谁不知道沈韫是个极好体面之人,从前与他混闹都是关在门内,凡开敞着,何时露出过与温雅端庄相左的样子?

    如今居然为了向他陈情,不屑将自己苦心经营的闺秀形象完全粉碎,连风月艳诗都教得出口。

    至此,柳伏钦由衷一叹,“我竟不知你对我还有这等心思……可惜了。”

    清冽的香气从沈韫身前散开,终于令她的神思平定下来。

    到底是女子,任何贸然接近都会使她本能地产生怯意,却仅是些许,待回过味,眼神明显冷了些,泄出一声低笑。

    她挑起目光,反诘:“我对你有什么心思?”

    口吻戏谑,容色促狭。

    柳伏钦先是一怔,随即喉结一滚,慌张地移开眼。

    大多时候,沈韫的一嗔一笑,他都能即刻领会其中深意,譬如方才。

    方才那个故作暧昧的笑,是在讽他自作多情。

    真是怪了,他明明不信沈韫对他有意,却还是叫她脸上一缕霞红轻易说服。眼下可好,丢人丢到对头手里,指不定她要拿这个压他多少年!

    正遑遑思量退路,未料沈韫已经转身,头一回没仗着把柄奚落他,反而让他有些不适。

    待要追上去,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猝然行近,回眸看,却是母亲与先前两个侍女亟亟赶来,把扇子往他肩头一压,“你又犯那怪病,招惹韫儿不是?”

    间隙里,见他还朝沈韫那边瞥望,手中扇子摇得愈发狠,恨不得扇来一尊冰鉴给她降火。

    “我同你讲了多少遍,别去招惹、别去招惹!偏生不听!你们父亲尚且不合,你俩再如此,日后叫我拿什么脸去找我的老姐妹?”

    此话说得未必有五成真,但母亲要发作他,他不好不从,索性认下来,和软道:“儿子知错,这便回屋自省,不敢再恼了母亲。”

    瞧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把式,柳夫人不由气血上涌,真想罚他,可临到出口又败下阵,只沉声呵则两句,任他去了。

    前院开席时,恰逢金乌掩入云层,挥下几丝难有的清爽。

    沈延宥由人引领至席间落座,一手支颐,眼神凝肃地瞧着茶果点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重宁悄悄窥他一瞬,小声猜量:“爷可是在为重安的事情烦心?”

    重安一大早就被小姐院里的人打发了去,现下都没个人影,倘是小打小闹也罢,若替小姐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回头帐却挂在公子名上,又得平白挨老爷一顿罚。

    沈延宥却不大往心里去,他计较的是那只鹦鹉到底学了什么,能让伏钦哥哥以“不雅”二字衬言。

    晴光映射在人群间,漾出楚楚夺目的盛景。

    今日宴席,受邀的男子多是柳长涣故交,年纪长沈延宥许多,不仅没得聊,连面都未曾见过。但巧的是,他的视线里突然闯入一张熟悉的脸。

    掌心登时从下颌抽离,扬起眉梢,远远朝那边割去,“好你个汪常寿,真格是阴魂不散了。”

    言讫便要起身,不防被足边衣料绊了脚,踉跄两下,这才给重宁时机反应过来,忙不迭跟上,“爷、爷!您上哪儿啊?”

    目光顺着前方一路梭巡,在看见汪常寿后,心中了然,于是切切道:“将出门前,夫人特意嘱咐小的不让您在柳家生事,您这时候去找汪公子,不仅小的没法儿交代,于柳家席面也不好看呀!爷请三思。”

    闻言,沈延宥稍停步,语调顿沉:“那我就这么看着?看着他一会儿寻了姐姐,再度胡言一气么?”

    “爷这不是关心则乱了?小姐一向不喜热闹场合,哪会往这里凑?指不准眼下正在什么小院里,和夫人她们赏词作画呢。”

    绿荫下,一弯辉色掉入少年眼底,含杂忧虑把南面照了照,的确未见沈韫。

    他忖度半晌,终转回首,重新迈到席间。经此一打岔,早无意趣钻研鹦鹉,左右且没熟人闲谈,身形都显出几分恹恹。

    而他对面,身穿海青色圆领袍的男子走过来,微微颔首。

    “沈兄。”

    沈延宥抬了抬头,嘴边忽而牵起一枚蔑笑,直起身对重宁道:“可瞧清楚?是他找上门,非我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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