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叹息了一声:“那些有什么值得说的,左不过是些不光彩的事。”

    她慢慢诉说起来,她名为桃娘,因为与未婚夫未成亲,是以没有姓。

    当年在绣坊学徒,由于相貌不出众,出身不好,性格也懦弱,就变成了其他人排挤欺负的对象。

    欺负她最为猖獗的就是先死的三个女人,周蕊没有对她动过手,但她做的事,比打她骂她还要恶心百倍!

    三个人的欺凌一直持续到那场意外,她们都肆意欺辱简介害死了桃娘的未婚夫。

    但她们家中都有钱有势,来绣坊不过是想寻个路子进宫,家中父母自不会让她们有事。

    反而是绣坊的东家来给她送了银子堵她的嘴,可未婚夫已死,家中高堂丧子心切一病不起,她只能忍痛收下银钱,为公婆看病,奈何老人家依旧撒手人寰。

    当时的桃娘恨透了这一切,她恨绣坊里的每一个人,如果她有能力斩杀他们,她一定毫不犹豫一个不留。

    绣坊中所受的屈辱一直像噩梦一样缠绕着她,让她此后的生活一直郁郁寡欢,与周围格格不入,而那些毁掉她人生的人,却一个个活得逍遥自在,她开始痛恨天道不公。

    一次偶然,她看见周蕊衣着光鲜陪伴织造夫人出行,言辞间品评着周蕊的新绣卷,甚至声情并茂地为织造夫人讲述自己当年被欺辱的经过,织造夫人被她说得叹息连连,涕泪交加。

    桃娘气得快要发疯,那段自己不愿意直面的往事,竟然被周蕊当成垫脚石一样向上攀爬,四处炫耀,还恬不知耻地说那是她的人生。

    她跑到周蕊家去讨个说法,周蕊却连面都没有露一下,只是让下人将她赶走,警告她再上门来就找人治她的罪。

    当时的桃娘真的想过要杀掉周蕊,甚至准备好了刀和毒药,可是她一个平头百姓,在被赶出府门之后,根本再也接触不到江浙织造司的女官。

    她只能忍气吞声,像一根杂草一样渺小地活着。

    某日从夜市收摊回家,她看见一群人正在追着一个男人砍,她没有多想,立即让男人躲进巷子深处然后给那帮人指了错误的路。

    她的理由很简单,她最看不得世上人欺负人的事,她觉得那个男人很可怜!

    男人的伤势很重,又拒绝去医馆请大夫。桃娘只好把男人带到自己家里养伤,她家里还保留着逝去未婚夫的手札,那是她唯一的念想。

    某次回家时,她发现那男人正在偷看,气得火冒三丈,立刻过去抢下来。

    男人却突然开口:“桃娘,你回来了!”

    桃娘呆住了,男人都语气、神情、动作居然和未婚夫一模一样,她不敢相信这种事,甚至以为男人在戏弄她,一开始表现得十分生气。

    但男人不断地学着未婚夫的一举一动,渐渐地桃娘真的将他当做那个人,并且爱上了他,诉说自己的悲痛。

    男人伤好的那一天,突然告诉她:“我要把欺负你的人那帮人都杀光!”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之后桃娘一直提心吊胆,生怕男人有什么不测。

    当她听说那三个人被杀掉,夫君还被当做凶手抓了起来,才意识到这男人的本领是多么强大!

    按照男人的计划,他打算用同样的方法杀掉周蕊,桃娘却不同意。周蕊这欺世盗名的贱人,不能死得太简单了。

    桃娘要把周蕊带回她们曾经学艺的绣坊,用欺凌的手段折磨致死,自己还要在一帮欣赏全过程。

    男人答应了这个要求,那天在周蕊外出的时候找到她,可笑的是,周蕊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严重,她还提出要找个地方喝桃娘好好谈谈。

    是以他们去了绣坊的净房,为了抹除桃娘存在的痕迹,男人将她放在了房梁上。

    故人相见,周蕊大言不惭地说道:“我这样做不过是想让上位者知道民间疾苦,这样以后都不会再有你这样的事情发生!”

    桃娘居高临下看着那张楚楚可怜的嘴脸,觉得非常恶心,冷冷道:“既然你要将这事安到自己的身上讲述给别人听,若非经过,怎能绘声绘色?”

    接下来,男人用各种手段折磨周蕊,整个过程非常残忍,可是桃娘却痛快极了。

    听着周蕊的尖叫乞饶,看着她在自己的,鲜血里打滚,那种复仇的爽快感胜过世间的一切。

    说完之后,桃娘面带狞笑,似乎仍在回味那天晚上复仇的快感。

    苏问秋问道:“我想弄明白一件事,你有暗示或者授意百鬼去杀人吗?”

    桃娘愣了一下,答道:“是,是我授意他去杀人的!”

    不等苏问秋询问,苏异在侧冷冷道:“她在说谎!”

    “这样说来整个案子都是百鬼主导,你最多是改变了最后一个人的死法,这连教唆都算不上。”

    桃娘漠然地说道:“你错了,这是买凶杀人!”

    苏问秋问道:“买凶的钱呢?”

    她说道:“昨天晚上已经给过了。”

    林樊立即叫人去查,但是百鬼的几个住处都未发现有多出的银钱,最后在汇通银号里百鬼的账上查到了多出的四钱银子。

    桃娘这样做无非是往自己的身上揽罪,苏问秋道:“你这番折腾又是何苦?百鬼注定逃不开律法的制裁,但你不同,你可以平安地走出提刑司的衙门。”

    桃娘的面上满是厌恶:“你们说道理的样子,像极了当年的绣坊东家,在你们这种人的眼中,别人的死活永远无关痛痒,自己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听她把自己和那群人混为一谈,苏问秋有些生气。

    而且桃娘说的一点道理都没有,这跟他的利益没有半点关系。

    苏异的手搭在苏问秋的肩头淡淡道:“她在有意激怒你。”

    桃娘是否有罪,完全取决于他们如何呈报给提刑官陆拾,而桃娘似乎已经看破了世事,只想和百鬼一起共赴生死。

    苏问秋说道:“我才没有跟你讲道理,我只是在说事实。四钱银子也能算作是买凶杀人吗?我给你一两,你帮我我杀十个人可以吗?!”

    桃娘说道:“不管是四钱银子还是四百两银子,总之这是买凶杀人!”

    苏问秋吃瘪,不知该说什么。

    一旁苏异却道:“你们之间的交易并没哟就证据,他的银庄存票还没有签,而你们也没有任何协议文书。不管朝廷还是江湖上,都不会承认这种交易。”

    桃娘皱眉,这场审讯真是前所未有。

    官府在拼命证明她无罪,而她在拼命证明自己有罪。

    桃娘眼神黯淡地低下头:“买我回去的公婆和未婚夫去世之后,再没有人这般待我,我不想放弃他,对我来说,他就是一切。他若死了,我活着也没了意义。”

    苏问秋道:“牢里男监女监是分开的,你就算进去也无济于事,至少你在外面还能探监,给他送饭什么的。”

    桃娘吼道:“你们就一定要判他去死吗?他杀的那些人有多可恶,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的!”

    苏问秋道:“律法无情,复仇有很多种手段,不一定非要杀人的。”

    这场审讯到此就算结束了,苏问秋起身说道:“我们不会给你定罪,让林捕头带你去见他一面吧。”

    桃娘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眼中有泪光闪烁,她咬着嘴唇道:“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苏问秋却已经走了出去:“我没有帮你,只是在做该做的事,人世艰难,总要挣扎向前。”

    桃娘蹲在原地呜呜恸哭起来,口齿不清道:“你们说得轻巧,可我要如何挣扎向前?每天晚上梦里都会梦见那段梦魇一般都日子,我对任何人都不敢信任,和谁都无法相处,她们把我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之后,竟然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异瞥了她一眼,皱眉道:“你现在不是已经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了吗?我家少主这般作为不过是希望你,不要一辈子为那个四个不值得的人做过的事情困守原地。她们已经死了,家破人亡,人死债消。而你还活着,你应该为自己而活。”说着也走了。

    作为主要破案的人苏问秋这般行事终究有违身份,但他是真的希望桃娘能够开始新生,而她却这般拎不清,苏异却不愿意看见问秋做了无用功。

    桃娘一边哭一边点头,对着两人背影说谢谢。

    所有人都没有再同她讲话,让她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会儿,坐在外面长廊里,苏问秋抱着苏异的腰身寻求安慰。

    他连连叹息闷闷道:“真是个命苦的姑娘,为何世人多苦难?”

    苏异摸着他的头:“怎么?想要出家学佛,普渡世人了?就算你舍得我,可舍得西子畔的水晶肘子?”

    少年哼了一声:“我总是最舍不得你的!”

    经此一事,二人心中均是五味杂陈,人世不公无法改变,毁掉一个人的人生竟然只需要一件事,甚至一句话。

    许多人一辈子都活在弥漫内心的创伤中,而伤人之人却活得逍遥自在。

    面对世事不公,人们只能不断接纳那样不够完满的自己,从而继续挣扎向前,努力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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