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铺坐满了桌,楼巷空荡略显冷清,摊贩都躲在铺内,货架湿了大半,挤挤攘攘又和谐地谈天说笑。

    道路上寥寥几人撑着油伞形色匆匆,只是明明是盛夏,却穿得格外厚重,脖子和手腕裹得严严实实,一处皮肤都未曾裸露。

    顾姿百无聊赖地蹲在屋檐下,伸出手去接外方滴答落下的雨。

    她近日蛀牙,右方的后槽牙总隐隐作痛,阿娘教训她这几日不许再吃甜食,可也防不住她每日偷偷顺着墙根溜出去,去买西街阿娇摊上的手工米糯糖。

    恰逢顾姿在外堂学的兄长受凉生了场大病,告假回家后,不知怎的性情大变,整日来回折腾,半点不消停,爹娘正为了照顾他忙前忙后,哪里顾得上自己?

    顾姿舔了舔牙根,她瘾都上来了,偏偏城内忽起大雨,出不去。

    可惜了,这么好的时机。

    天气转晴,茶铺里躲雨的人渐渐散去,日光从云层后转过来,随着午后的到来逐渐炙热起来,地面积水很快蒸发成水汽,只空气中还能感受到些微雨后的潮意。

    街边叫卖此起彼伏,锦绣马车络绎不绝。

    顾姿注意到隔壁邻居家开了一道门,紧接着有个清丽娇俏的女子推着个小车走了出来。

    她头戴粉白珠钗,不施粉黛,却如秋水婉转貌美动人,似乎留意到顾姿的目光,冲她盈盈一笑。

    顾姿偷看被抓包,莫名红了脸,脸上燥热得紧。

    顾家旁边的居所空了好久,这栀姑娘是前几天搬过来的,指挥着工人进出,搬运家具及日常器物,行事干净迅捷,好不利落。

    当天她便清理打扫,整理干净了,傍晚时分带着盘柿饼上门。

    栀姑娘和阿娘在前厅说着话,顾姿躲在屏风中偷偷瞧她,竟看呆了眼,貌美如斯,一时惊为天人。

    栀姑娘走后,顾姿跑去兄长房间里找他说话,稚龄的小女孩天真烂漫,说出的话总是过于夸大。

    “哥哥哥哥你知道吗?我们隔壁住进来了一个超级好看的姐姐,有多好看呢——”

    顾姿半趴在床榻上撑着脸,苦思冥想着用来形容的词句,忽然兴奋起来:“好看到整个城里都找不到比她更美的小娘子!”

    少年手持薄薄的书卷坐在床上,棉被盖到盖到腰腹的位置。他面露病色,皮肤白皙到透明,目光垂落在书页上,听到她的话不为所动,缓慢地翻了一页书,这才抬头看向她。

    他明明生了病,姿态虚浮,眼眸却黑黑沉沉,曜石一般明亮。

    “来者是女子?可带有同伴?同伴几人?”

    顾姿被兄长问得一懵,心道他平时对这些事情都不搭理的,偶尔嫌烦地故意问些文词解析,以此岔开话题,怎么这次倒忽然关心起来?

    可这些问题她也答不上来,嘴上咕哝一声,翻身滚下床,怨道:“你不是嗓子疼嘛,还说这么多话,我这就去告诉阿娘,把你的雪梨膏克扣下来,哼!”

    可经此一问,顾姿对这位新搬来的栀姑娘又多上了几份心,省去下次哥哥又问起来。

    栀姑娘生得漂亮,性情活泼开朗,善于同人交际,还没来几天就跟周围人都熟络了起来。

    顾姿越观察就对她越是喜欢,可渐渐地,也察觉到几分不对劲。

    栀姑娘每日独来独往,最初听说她是一个人独居,可经过隔壁院外,却又能听见两个不一样的声音响起,一男一女,声音还极为年轻。

    但她从来没见这两人出来过,有次顾姿借口捡飞进去的风筝,专门跑去院子里,可那里只有一桌一凳,茶盏摆放得整整齐齐,白烟袅袅,茶香阵阵。

    可明明上一秒,顾姿还听见那个院角有说话的声音。

    栀姑娘见她左顾右盼,一双圆溜溜的大眼来回转悠,不禁好笑,慢条斯理斟了一杯茶,问:“我看你放风筝跑得满头大汗,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下?”

    顾姿满心狐疑,再看这院子便总觉得鬼气森森,有一股凉意顺着脊背往上,在后颈处吹着瑟瑟凉风。

    又仿佛有人在她耳边呢喃低语,轻声说,别看了,再看要把你吃掉了。

    她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不,不用了!”

    说完顾姿慌不择路跑路了,临跨出门前恍然听到栀姑娘无奈的声音:“你们吓她干嘛?”

    闻言顾姿跑得更快了!

    这院里有鬼!

    漂亮姐姐是鬼!

    顾姿躲了栀姑娘三天,如今心中的害怕消散了许多,又是在光天化日下,平添了几分勇气。

    何况这回她看仔细了,栀姑娘可是有影子的!

    顾姿这样想着,又忍不住好奇她这是要做什么?

    栀姑娘的推车中央放了一口大锅,里面是冒着蒸腾热气的乳白糖浆,她拿着勺子缓慢搅动着。

    锅旁垒着一排排方块状的糖,用白色的糖纸紧紧包裹。

    浓郁的甜香在空气中弥散,顾姿抽了抽鼻子,嘴巴里不断分泌着口水,朝那方忘了眼,又很快回过神来。

    栀姑娘见到了这一幕,拿两个小竹签在锅里划拉了两下,用一端旋了一块刚弄好的糖,走过来递到顾姿面前。

    甜腻的香气越来越近,顾姿吞咽了口唾沫,摇摇头:“不用,阿娘不让我随便拿别人的东西,而且这糖刚出锅应该很烫……”

    说完她便被栀姑娘硬塞了两根签到手里,随后她惊奇地发现,这签上本还浓稠着微微往下流淌的滚热糖浆,竟然已经凝结成了一块,上面还附着一层淡淡的薄霜!

    “这下应该不烫了吧。”

    栀姑娘温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顾姿既觉得奇妙,又觉得诡异。

    可她看着栀姑娘美丽的脸庞,不知不觉着了迷,迷迷糊糊把糖塞进来嘴里,含混着夸耀:“好吃!”

    望着栀姑娘在阳光下越发美丽的娇颜,顾姿心中对她的好感度更甚,心里美滋滋地甜。

    不亏心地说,这味道比阿娇做的米糯糖好上十倍不止!

    等午后夕阳过去,顾姿玩了一天,再回去房里,傻乎乎地往床上一扑。

    “嘿嘿,隔壁的姐姐真是又好看又善良,身上也香香的,哥哥我给你带了糖,你不是总嫌药苦——诶你别都倒了啊好歹喝点!”

    少年听也没听,不疾不徐地将碗里黑乎乎的液体尽数倒进房间角落的绿植里。

    他明白顾姿这颜控是一直以来都有的毛病,也没放在心上,所以哪怕顾姿三番四次提起这人的名字,他眉毛都不抬一下。

    毕竟也不知道,这回这个修士又能支撑多久,还是像以前一样,不到一周就会被那群东西给消灭光了——

    顾清辞是从大火将蒲平城烧尽,全家覆灭后,回到了一切还未发生的时空,这时爹爹娘亲健在,小妹尚存,整个城镇的百姓还没有异变,看起来还有可以挽救的余地。

    可惜只是看起来。

    他不断重复轮回,重复看着绝望的悲剧一幕幕上演,可找尽一切机会也救不了任何人,哪怕是身边最亲近的。

    少年视线落在顾姿握着白色糖块的手指上,她的皮肤从指尖到腕骨那一处都透着墨绿色,仔细瞧的话呈现一种树皮一样的奇怪纹路。

    他目光一凝,那颜色似乎比昨日浅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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