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落把这一切告诉顾清辞,并做出顾姿可能也凶多吉少的判断时,他显得出乎意料地平静,微垂着眼帘,眸光淡淡。

    “你是说,我的爹娘及妹妹已经遭遇不测了是吗?”

    栀落一怔,点点头。

    顾清辞来到这个世界后,这样的事情已经经历过千八百回,他身为一介凡躯,面对无法撼动的力量,实在无能为力。

    总是拼尽全力,然后重蹈覆辙,如此往返。

    顾清辞看着波澜不惊,但栀落却从他微沉的视线,和长久的静默中,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是有一点伤心的。

    这点微妙情绪像一粒石子投入湖面,泛起层层涟漪,栀落就在这种低气压的氛围中,做出了要去城中最大的那棵槐树下许愿的决定。

    她要去找到那些被扣押的半魂,从中探出破解之法。

    然而栀落的想法遭到了其余人的反对。

    池素茜是反应最强烈的,她满脸慌张,生怕失去这个好不容易找回的亲友。

    “可是你也看到了我们现在的样子,没一个能保持完全正常形态的,何况只剩一半的魂灵在没有身体意识的约束下是很危险,万一直接将你吞噬……我不想失去落落!”

    应妤微也在一旁小幅度地摇着头,声音细若蚊蝇:“要不还是算了吧,很危险的。”

    连祁霜都持着不赞同的想法,这样的场景下难得没有煽风点火,只是目光暗沉,神态严肃地目视着着一切。

    池素茜眼眶通红,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眼里,巴巴望着她。

    池素茜这副模样倒是把栀落给逗笑了,她用力点了一下池素茜的鼻尖,笑道:“可是哪怕只是因为你们这幅样子,我也非去不可。”

    总不能看着她的朋友、她的同伴、她的学生,就这么异化成不人不鬼的槐木,葬身在火海里吧。

    当她再转向顾清辞时,对上他沉静的眼瞳,不知怎的心念一动,邀约道:“一同去?”

    顾清辞理所当然点头:“一同去。”

    远处的丹箐和符溪坐在假山上,望着这一处,他们的身体更加透明虚弱,但仗着没人管,所以无所顾忌,甚至大白天懒洋洋地在这里晒太阳。

    丹箐遥遥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疑惑道:“带我们去不是最稳妥的吗?在场者哪有人功力比我们深厚?不过这个顾清辞我看他浑身没有一丝灵力,难道是深不可测之辈?”

    符溪高深地点点头,也跟着附和道:“确实深不可测。”

    丹箐百思不得其解,索性摆烂:“不管了,我相信落落!”

    毕竟那可是大名鼎鼎的月神,每次随口一说的炼制方法、状若无心的药方调整都会在时日推移中渐渐证明,她的选择都是最优解。

    她就是版本答案。

    也许再这样拖延下去迟早神魂具灭,但他们现在还能呼吸到清新的空气,感受到阳光晒烤在皮肤上的灼热温度。

    如果没有栀落,他们现在还在那熔炉空间里,在漫长而无尽的时间里,尝试各种无用的方法,最终只能徒劳地等着死亡到来。

    太难熬了。

    他们已经活了上百年,年少时涌动在胸腔的梦想早已实现,而一同伴着走过籍籍无名时期的同伴,早已天各一方,各自成神。

    而以他们如今的位置,不怕门派无人看管、衣钵无以继承。

    唯一有点遗憾的是——

    丹箐望向更远的地方,她先前经过此处,城镇的周围是群山环绕,绿郁葱葱,而此时再看却朦朦胧胧,模糊一片。

    早知这是虚假幻境,她还是忍不住恍惚一瞬,这场景似曾相识。

    同样是他们两人,同样是被困死局。

    “如果重新回到曾经雾都那个幻境,我一定不会让你把神女心晶抢走。”丹箐忽然道。

    符溪看向她,一瞬间明白丹箐在说什么。

    他嗓音淡淡,竟是带着点未明的笑意,只是这笑意并不深刻,反倒透着点冷漠和笃定。

    “没有如果,何况重来一遍你也没机会。”

    符溪的语气自然而平静,在外人看来更像老友间熟稔的攀谈,却不知这简单普通的对话下暗藏的凛冽杀机。

    世人皆知丹符两大祖师向来不和,争执不断。

    倘若是熟知他们的亲友,只会以为这些都是愈演愈烈的谣言,毕竟他们始终都是这幅打打闹闹的相处模式。

    而这些谣传事迹或许是假的,但关系的交恶却是真的。

    进入熔炉空间后,发现彼此的第一刻,他们便兵戈相见,想要致对方于死地。

    但紧接着便发现所处环境的异样,两方都是精明利己、审时度势的人,当即决定协同合作,共同破局。

    事情源于更早的时间,丹箐曾在破情劫的时刻,下山与一书生有了首尾,后来书生身死,只留下重病垂危的婴孩。

    她需要神女心晶来替换女儿垂垂衰老的心脏,而此时的符溪刚创建出小型门派,所建造的护山大阵缺少能够提供中枢力量的晶源。

    就是这么凑巧,丹箐即将到手的神女心晶反被抢走,女儿不治身亡。

    后来丹箐挂出极品丹药悬赏强者,带着一群人攻打符溪建立的门派,最终那片区域山崩地裂,死伤无数,符溪多年心血付之东流。

    少年意气锋芒毕露,在各自的领域颇有建树,而他们本就颇为自傲,从不低头,在民间对丹符两派谁是第一吵得沸沸扬扬时,心里未必没觉得自己所掌握的技能才是最好的,直到经此一役关系彻底交恶。

    思及此,符溪轻嗤一声。

    “不过是一个鬼孩,你竟然惦记到现在——”

    “赵乾也是你杀的吧?”

    丹箐倏地抬起眼。

    赵乾就是那个书生。

    符溪沉默一瞬,忽然笑起来:“是。”

    他眉目温润,仿佛还是那个端方如玉的君子,对于自己所作所为也并不隐瞒。

    果然。

    什么赶考途中经过树林时被狼狗吃了,果然是假的。

    符溪盯着她的神情,继续道。

    “赵乾本就是个邪物,为了吸你精气才蓄意接近,后来又幻化成你们孕育的鬼孩,也就仗着你换了个身体,失去记忆愚蠢无知才敢如此肆意妄为。”

    “那又怎样?”

    丹箐血气不断上涌,内心怒气与杀意喷拥而至,又被她强忍下去。

    直到很久之后这件事才彻底真相大白,可经年已久你来我往的对抗与磋磨,早就在岁月中化成刻骨恨意。

    他们之间没有内疚没有亏欠,只有注定的生死战。

    丹箐闭上眼又睁开,眸中已经恢复了先前的平静,只是语气却格外冷冽。

    “这次要是能恢复正常,我必杀你!”

    符溪挑挑眉,笑道:“那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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