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瑚儿落水了?!”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美妇听了下人回禀,立刻吓得花容失色。接着便蹙紧眉头,双手捧腹,满脸痛苦之色,额角的汗水沁了出来吓得张氏身边的人心下一紧。

    “奶奶别急,瑚哥儿已经救起来了,也打发了人去告诉太太。有什么事,太太自会处理,另外,奴才也打发了人去寻大爷回来,就是进出府里的门也都叫人守住了,不叫人随意进出。奶奶只管照顾好自己,别动了胎气。其他的事慢慢发落不迟。”赵嬷嬷是张氏身边的心腹,一口气将自家主子关心的问题都说了,为了就是怕张氏多思多虑,急出个好歹来。

    张氏当然知道赵嬷嬷言之有理,但是做娘的遇到这样的事,哪有不急的。

    张氏出身名门,原是大学士张珣之女,嫁给荣国公的嫡长子贾赦为妻。生了长子贾瑚,今年四岁;肚子里怀着一个,临盆在即,原本是喜事。

    偏偏这个时候,传来长子贾瑚落水的消息。张氏这一胎怀相本来就算不得好,情急之下,动了胎气,现在腹痛难忍。这当口,张氏再是焦急,也顾不得了,被一群人簇拥着去了产房。

    张氏得知贾瑚落水的当口,荣国公夫人史氏也得了消息,立刻便起身要去荷花池,产房那边又传来消息说大奶奶有难产之相。堂堂荣国府,现在一片兵荒马乱。

    而令荣国府上下皆牵挂不已的贾瑚,却已经换了芯子。

    季琳明明记得自己被斩于法场,周围皆是欢呼之声,说自己杀人如麻,应有此报,又说自己恩将仇报,死有余辜,转眼却听见不少人围着自己转,求神祷告,只求自己醒来。

    周围是各色人等凌乱而急促的对话。

    只听有人说着‘如果瑚哥儿有个好歹,咱们都别活了!’又有人说什么‘大奶奶怒急攻心,动了胎气,一个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紧接着又有人呸那说话的人,说这话不吉利。

    有人质问这么多人跟着,瑚哥儿怎么会落水?

    还有人不停的问:“太医怎么还不来?”

    又有人回话说:“二奶奶已经打发人去请了。”还有往来不断的脚步声,是打听太医什么时候来的消息的,就是没人敢上前施救。

    从这些对话中,季琳大概也捋顺了:自己现在这个身份有个正在难产的娘,很有可能一尸两命个,加上自己不知怎么落水,如果救不过来就是三条人命了。

    而且围着自己这些人都怕自己有个好歹,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种种迹象表明,自己现在这个身份,是个大户人家。

    弄明白了大之处境,季琳也知道自己必须尽快醒过来,拼命挣扎。尴尬的是,以前武艺高强的季大人,现在一个仿佛靥住了一般,分明头脑是清醒的,却一个指头都动不了。

    像季琳这样强悍的人,即便变成了落水小儿,也不允许自己不能掌控自己的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季琳终于轻轻的蹬了一下腿。

    正在施救的家丁喜出望外,将季琳翻过身来控水。季琳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水来,呼吸总算顺畅了。季琳都仿佛听到有人喜极而泣了。

    也顾不得那么多,季琳跳下床来,拉着还在拭泪的大丫鬟:“阿娘的产房在哪里,快带我去!”

    清溪是张氏特地挑在贾瑚身边伺候的,伶俐妥当,但是听到这样的称呼,心下掠过一丝疑惑:荣国公府自有规矩,主子称呼父母都是父亲、母亲这样叫;奴才下人才叫爹娘。瑚哥儿自会说话以来,就没叫过‘阿娘’这个称呼。

    不过清溪是知道轻重缓急的,按下心中的狐疑,也来不及给贾瑚换衣裳,牵着贾瑚就往外走。现在大奶奶的安危是一等大事,就算拼着受一顿责罚,也先让大奶奶见着瑚哥儿,好安心。

    只是主仆二人刚出了东大院的门,便碰上了赶来的贾母,身后跟着赖嬷嬷等媳妇并鸳鸯等一众大丫鬟。

    不等贾母开口问,清溪便立在一旁道:“请太太安,瑚哥儿是要见大奶奶,奴婢正带他过去。”

    贾母看了一眼浑身湿淋淋的大孙儿,满眼皆是心疼:“瑚儿小,你也由着他胡闹,刚受了一场惊吓,衣裳也不给换,再着凉了可如何是好?我回头再罚你!”

    数落完清溪,贾母又转身对鸳鸯道:“你快去告诉大奶奶,就说瑚哥儿已经好了,让她莫要担心。”又对贾瑚道:“瑚儿乖,先回去沐浴更衣,仔细冻坏了身子。”

    贾母吩咐这一切的时候,季琳也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贵妇人。虽然面上没显,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这妇人季琳认得!荣国公夫人史氏,出身保龄侯府。当年季琳作为青龙卫指挥使带人查抄荣国府的时候,这老太太还健在,只是比现在老上许多,也没了现在这份华贵气度。

    认出贾母,周遭的一切都熟悉起来,包括这院子。

    荣国府毕竟是太|祖皇帝亲封的国公府,后来子孙不肖,罔顾国法,被查抄虽然是咎由自取,但是彻查的过程还是不曾马虎,既要让荣国府心服口服,也要对其他世家有所震慑。

    季琳调查荣国府案的时候,出入荣国府多回,对荣国府的建筑格局了如指掌。现在自己所处之地,不正是荣国府大老爷贾赦所居住的东大院么?只是现在的东大院和记忆中有所不同,现在还没建与正院隔断的围墙,想必也没有另开黑油大门。

    至于贾母和众人口口声声的瑚哥儿,季琳也想起来了。

    贾赦原配张氏生有二子,长曰贾瑚,次曰贾琏。后来贾琏被判流放三千里,贾瑚则是未成年便死了。而且张氏正是在生贾琏的时候难产而死!

    荣国府对贾瑚之死讳莫如深,平日并不让提。若非当年自己审案审得极细,都不见得知道荣国府还有这么个长子嫡孙。难道现在自己变成了贾瑚?

    心念电转之间,季琳勉强捋清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也觉这一切太过匪夷所思。但是身为青龙卫,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见过,季琳并不动声色,对贾母道:“老祖宗,孙儿去看看母亲就回来!”

    说完,也不等贾母回话,撒腿就跑。

    前世里张氏就死在了今天,自己换了衣服再去,恐怕张氏的命都没了!

    贾母被贾瑚迅捷的动作吓了一跳。喊道:“瑚儿别淘气!”又对身边的一众下人喝道:“还不快拦住他!”

    一众丫鬟应是,纷纷上前阻拦。

    只见贾瑚身形敏捷,犹如泥鳅一般从一众丫鬟中间穿了过去。贾母担心贾瑚摔了,也由鹦鹉扶着追了过去。口中还数落着下人们没用,一个小孩子都拦不住。

    季琳醒来后,只有自己的记忆,关于原本的贾瑚一无所知,更加不知道荣国府的产房在哪里。

    不过做过青龙卫指挥使的人,听力、应变能力等等都是一等一的。靠着听后面追赶丫鬟的脚步声,加上准确的预判,贾瑚大致能判断出这些人都是往哪个方向追的,也就能判断出产房的所在了。

    女子产子被世人视为污秽之事,贫苦人家的女子甚至在茅厕或路边的窝棚生产;也只有大户人家才有专门的产房,通常不会安排在主子居住的正院。

    季琳靠着预判奔了一小段路,便看见一个偏院外围着人,许多婆子进进出出,吆喝着送热水递巾子。

    季琳一个箭步冲上去,马上就有人上前阻挠:“我的天老爷,瑚哥儿你到这里来干什么?这不是爷们儿们来的地方。”

    季琳急着救人,气还没喘匀,就冲着产房大喊:“娘亲,我没事啦,你别担心!”

    鸳鸯奉贾母的命前来报信,走得并不慢,但是也落在了贾瑚后头。见贾瑚一身湿淋淋的跑来,鸳鸯吓了一跳,几步到了产房,也对门口的赵嬷嬷:“烦劳妈妈告诉大奶奶不用担心,瑚哥儿已经醒了,就在外头呢。”

    张氏现在气息越来越微弱了,甚至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产婆已经催促了几遍问保大还是保小。

    这个问题在刚得知贾瑚落水时,荣禧堂那边也讨论过,按贾母的意思自然是保小,张氏肚子里那个才是荣国府的骨血。但是贾母分身乏术,得知大孙子和大儿媳妇相继出事的时候,还是选择了先去瞧大孙子,这边保小的消息还没传到产房。

    张氏在不知道贾瑚生死之前,也选择了保小。一是天然母性使然,二也是万一贾瑚没救回来,肚子里这个就是自己唯一的孩子了。做了保小的决定,张氏一口气一泄,意识也渐渐模糊了。

    若是贾瑚迟来片刻,稳婆那边就要取孩子了。古时候的医疗条件有限,一旦动手保孩子,产妇必死无疑。

    听到大儿子的一声喊,张氏从支撑着从半昏迷中回过神来,用尽全力应了一声:“瑚儿!”

    张氏已经很虚弱了,即便气若游丝的回应,也要气沉丹田。但就差这一点儿力一挣,腹中胎儿竟然露出来一小半个头。

    原本打算动手保小的稳婆一见,高兴得险些落泪:“露头了,露头了!大奶奶,你再用用力,用力啊。”

    产婆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虽然女子生产向来是过鬼门关,便是有个三长两短按照行规也怪不得稳婆。但高门大户的,一旦迁怒起来,自己可吃罪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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