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内宅生存的人,谁能听不懂这弦外之音呢?张氏还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就来争权了。

    王氏低着头,贾瑚落水的时候,她确实故意不让外院会水的家丁知道此事,可惜那小子命硬……但是这又怎样呢?婆婆还是相信自己,觉得是张氏挑事,这种时候,自己只需要让婆婆满意就好。

    于是荣禧堂安静了片刻,王氏就笑道:“嫂子客气了,咱们一家子骨肉,我为太太分忧,与嫂子相互扶持是应该的。太太,嫂子既然好了,这对牌钥匙,确然应该还给嫂子了,毕竟嫂子才是大奶奶。有嫂子管着大大小小的事,我乐得享福。”

    王氏长得好,皮肤白皙,笑容温柔,日常又爱抄个佛经,人皆言二奶奶和气仁善。就现在这几句话说得也漂亮,贾母听了就觉得果然还是次子媳妇懂事。至于长子媳妇,以前还装一装样子,现在生了两个儿子,原形毕露了。

    贾母又瞥了一眼张氏,只觉此女没进门之前看着还知书识礼,现在越看越不顺眼了。

    想当初,贾母嫁入国公府也并没有一进门就掌家。后来老国公夫人身子越来越不好,贾母才开始掌家。再后来婆婆过世,贾代善一年有大半的时间在平安州,也不过问内宅的事,贾母方过上了说一不二的日子。

    而张氏呢?进门不到两年就生了嫡长孙,出月子养好身子,向来不管内宅事的贾代善回京面圣,还特地交代了让自己交钥匙和对牌。

    那为什么当年自己生了贾赦,婆婆非但不放权,还将自己儿子抱走了抚养?

    贾母不喜长子,除了生头胎的时候太过艰难,痛得死去活来之外,也不无长子不在自己膝下长大的原因。至于贾母和老国公夫人的婆媳矛盾,也是原因之一。

    而老国公夫人抱养贾赦又有她自己的理由,老国公夫人出身书香门第,觉得贾母虽然长得极好,史家也因功封侯,门第也够。但据老国公夫人观察,史氏的政治素养是不够的。

    老国公夫人为家族计,坚持亲自抚养荣国府继承人贾赦。总之,婆媳两个各有道理,造成了今日局面。

    原本老国公夫人过世了,旧事也就该散了,但是贾母不喜欢同事书香门第出身的儿媳妇张氏,尤其是贾母觉得张氏做儿媳的待遇比自己好。

    其实好不好这些,真看怎么比较,老国公夫人确实抱养了贾赦,也没有那么早放权给贾母,但是老国公夫人还真只让晚辈请安就好,没让贾母立规矩布菜什么的。而张氏除了怀孕生子之外,这些礼数却没逃过。

    看到眼前的张氏,贾母就想到自己生了贾政以后可没她这么嚣张叫板婆婆。

    于是贾母皮笑肉不笑地道:“我瞧着你脸色还是不大好。而今又有两个小子要照看,若还让你管这一府邸的事,你又没生出三头六臂来。就是你自己要强,我也不忍心啊。”

    张氏满脸失望,不过旋即恢复常色,赔笑道:“谢谢太太疼爱,只是当初老爷有交代……”

    若不是贾代善交代过,张氏现在都未必能摸到库房钥匙,现在当然要抬出贾代善来。

    贾母道:“你安心养着,老爷不会这么不近人情,没养好身子就让你操劳。”

    张氏应是,从荣禧堂告退出来。

    直到回了自己的屋子,张氏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才一改脸上的神色,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张大学士之女所受的教育不会只限于闺阁中馈,张氏幼时是和兄弟一起读书的。以前是受女德思想束缚,既是嫁作人妇,即便婆婆偶有为难,只要没有到废长立幼的地步,张氏都可以容忍,但是前提是没人动她的孩子。

    既然王氏已经将主意打到自己儿子头上,张氏的反击也不仅限于内宅手段。

    在贾代善离京的日子,贾母是长辈,张氏直接争夺掌家权,必然没有胜算。张氏所争的从来不是掌家权。

    所谓攻心为上,张氏越争,贾母和王氏会越舍不得放权,到时候张氏偃旗息鼓,她们才会发自内心的觉得张氏败了,无力再争。如此,荣禧堂和二房才会高枕无忧,如此,才能引得赖忠等豪奴放松戒备,露出马脚。

    张氏不争,她们反而觉得大奶奶会随时查账,不敢放心贪墨;唯有张氏争而且斗败,方能让对方以为得胜,得意忘形,所谓诱敌深入是以。

    瞧瞧人家张氏这素质,一旦斗起来,便是连环后招。

    自从贾瑚在荣禧堂吃了挂落,就再也没去请过安。所以直到听张氏从荣禧堂回来,贾瑚才过来。

    自贾瑚和张氏交了底,母子二人说话便不让旁的人伺候了,屏退了下人,贾瑚才问:“母亲,如何了?”

    张氏神色沉静:“都在计划之中。”

    贾母以为张氏会知难而退,但张氏没有,只要去请安,张氏必提掌家权的事。初时,张氏只是提一嘴,贾母否了便罢了。

    后来,贾母被张氏问烦了,终于忍不住怒道:“我还活着,这荣国府内宅还是我说了算!张氏,我素日觉得你也出身书香门第,便是不懂事,多教导教导也就好了,谁知你竟如此不知进退。既如此,我倒要问问亲家母,这是哪家的规矩!”

    因为张氏的娘家得力,贾母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容忍张氏,谁知张氏得寸进尺,贾母不得不跟张氏讲讲礼法。

    张氏惊慌失措,连忙跪在地上道歉。却没人看见张氏盯着地上的眼睛神色坚定。火候足够了,只要这场戏演足了,贾母会觉得自己彻底胜利了,鱼儿已经上钩。

    张氏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太太,我只是想办好老爷交代的事,没想到惹了太太不快。这个国公府当然是太太做主,日后我一切都听太太的。”

    贾母哼了一声:“你下去吧,我也不要你伺候,以后别来我眼前碍眼就是你孝顺了。我也不要你来请安了,养好了身子,别整天吊着一口气,叫你母亲见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张氏吓得越发不敢动了,跪在地上道:“太太,我知道错了。”

    贾母一怒道:“鸳鸯,还不扶大奶奶出去!”

    鸳鸯应是,过来劝道:“大奶奶,您先回去吧?”

    张氏这才起来,低着头出了荣禧堂。

    张氏铩羽而归,不但贾母一吐胸中憋闷,只觉畅快,连赖嬷嬷都跟着喜气盈盈。忍了这么久,太太所说的公道,总算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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