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等待,时间门对他们来说是有利的。

    卓思衡盯着狼群头领绿中带着一丝荧金的眼睛,背对两个孩子,平静地对太子说道:“太子殿下,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情,可以有劳你照顾一下我的家人吗?”

    卓思衡用最平静的声音说出最可怕的话,太子闻言身体和内心几乎就要垮塌,差点忘记呼吸……可是,他如果此时软弱,又怎么对得起昨夜剖心置腹的彻夜长谈和此时救命恩人的郑重托付?

    一瞬间门,太子忽然意识到如果要成为卓大哥这样的人,此时此刻要做的承诺,就是扛起担当必须迈出的第一步。

    于是太子也郑重回答:“卓……大哥,我以储君之名发誓,有我一日,必会护卓家一世。”似乎他觉得还不够重,又严正道,“海岳尚可倾,吐诺终不移。”

    “我相信太子殿下。”

    卓思衡点头,却并不回头,只留给太子和公主一个决绝的背影和清风朗月般柔和的话语。

    短暂沉默之后,他率先出箭!

    头狼似没有想到对方竟不死守而是主动出击,惊骇之余蹦出老远,随着他撤开几步,其他绿影也往后退去,只是那支箭却落了空。

    卓思衡本就不打算一击即中,逼退头狼最为紧要,而后他匆匆回身自火堆拔出一枝燃烧松柴,向空中猛地一掷,猩红光辉在已不那么黑的天空下划出一道鲜妍弧光,照亮原本盲区的视野,卓思衡终于能看清头狼身后一段距离内的环境,此时手中一箭已是张弓满弦,呼吸间门迸出——瞄准的却不是头狼所在!

    头狼没想到自己藏身之地居然一览无余,饶是它走过血雨腥风,在面对这一冷箭时也略显仓皇,它似乎感到我方制胜时辰已经因为方才的对峙而错过,然而心有不甘,怎么都不肯就此认输,那支神出鬼没的箭又逼得它不得不再朝前一步。

    卓思衡等得就是这一步!

    这是他最后一支箭!

    长长的金属破空呼啸声发出好听的蜂鸣,像是一阵极快的琵琶轮指依序快捻。可那枝被卓思衡投掷出去的火把已经彻底熄灭,周围却越来越亮,亮到可以看清箭矢的轨迹提前一步到了头狼狡猾计算好的落脚点,不等它站稳就径直贯穿了它的头颅。

    葱茏山影忽红忽金,还有固执的稀薄残绿不肯屈服秋雨秋风,它们都被朝阳点燃一般,映出璨红的轮廓,摇曳熹微的晨光。

    天终于亮了。

    卓思衡浑身几乎都被冷汗湿透了,那些狼在头狼已死的瞬间门就已仓皇而逃,他们得救了。

    这时,太子惊奇地发现,死去头狼的颅顶竟然插着两支箭。

    一支是卓思衡的禁军专用黑簇箭,尾羽是隼羽的红褐色,而另一只则饰以漆黑尾羽,仿佛沾染了方才浓暮一般的夜色。

    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停在他们所在岩台的上方。

    卓思衡也抬头望去,只见晨曦照耀下,关治军监的漆黑甲胄竟也能闪耀出灿烂虹彩。

    虞雍居高临下,他的身后又出现数十名戴甲马卒。

    那支箭属于谁已是不言自明。

    虞雍不顾岩台之间门落差极高,竟下马后着甲跃下,甲胄鳞鳞摩擦,他却岿然不动,落地后稳稳当当站直,不疾不徐行至卓思衡身侧停下,一双方而长的眼睛斜侧里看过来:“三箭追魂阵,你一个小小翰林院文官怎么有如此箭术?”

    卓思衡方才便有疑惑,此时听罢更是心头冒火,迎着他不善的目光看回去,冷声道:“你在上面看了多久?”

    虞雍目光没有丝毫闪烁,对视之间门不咸不淡回了一句:“有一小……”

    他话音没落就被突然截断,卓思衡猛地揪住他甲胄外的领巾,将他整个人拉至自己近前。

    西胜军治关的将士们见状皆是大惊转而震怒,小小文官居然敢对他们主将无礼,于是一连跳下十几人,落地后立即刀剑出鞘,逼迫而来。

    “大胆!”

    “放手!”

    军人的喊喝极具威胁性和破坏力,然而卓思衡却连眼珠都不动一下,他冷冰冰看着面色如常的虞雍,几乎从自己牙缝里挤出了极力压抑住愤怒后的嘶声:“若是太子公主有何闪失,你该当何罪?”

    “二位殿下有卓侍诏神箭护卫,必然毫发无损。”虞雍反倒轻笑一声,抬手示意自己部下不必动作。

    卓思衡松开了手。

    他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

    真心生气比杀狼还他妈消耗体力。

    卓思衡想着,用力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再冷静。

    可他此时的样子让看惯了温柔和蔼体贴大哥哥模样的太子公主吓坏了,两个人见他冷漠愤怒至极时冰雪雕塑般的面容比见了狼还恐怖,此时大气都不敢喘。

    虞雍再不看卓思衡一眼,正了正深紫色的领巾,单膝跪地向两个孩子叩拜道:“太子殿下、公主殿下,末将西胜军治关都尉虞雍救驾来迟,还望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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