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雨中怒视着对方,半个腿还泡在河水里。

    秋季冰冷的雨珠砸在人的身上,半分也感受不出下午的闷热。

    余晚晚的面容上挂着怒色,倔强地不让褚昱碰。

    连褚昱的伞下都不待。

    她后退了两步,脚下却踩到了河滩之中湿滑的湿透。

    脚底板传来一阵剧痛,她趔趄着差些站不稳,就要往河里栽去。

    吓得褚昱连手上的伞都扔了,急忙去扶住她。

    “你到底要做什么?先上来好不好?”

    褚昱也淋了个透心凉,语气也软了下来,哄着她似的。

    河里确实也冷,余晚晚一瘸一拐地往岸上走,她不想扶着褚昱,但刚刚好像是崴了脚了,疼得很。

    “关你什么事儿啊。”她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气鼓鼓地朝褚昱吼了两句。

    眼见雨越下越大,这儿处毫无遮蔽之处,两人的伞又掉了,好不狼狈。

    褚昱看了一眼余晚晚的脚,黑夜里白皙皙得一片。

    他连忙转过眼,不敢再看,拾回了她丢在一旁的鞋。

    褚昱把鞋给她,余晚晚忍着痛穿鞋,脸都皱了。

    “我先背你走吧?”

    “不要!我自己能走。”

    她摸了摸脚踝,觉得没什么问题,一脚蹬上自己的鞋,往前快步地走。

    脚上的酸痛与打在身上冰冷的雨珠,不由地都化作一股子委屈。

    她想起来这些日子因为二人互换闹出来的各种事情,在褚家的小心翼翼,在父母面前的百般遮掩,她想不通,为什么这老天要这样跟她开玩笑。

    余晚晚鼻子一酸,眼角似有忍不住的泪水流出。

    她狠狠揩了一把脸,立住步子转身问他:

    “素萍儿是那日给我送点心饮子那个女使吗?”

    她还在心怀侥幸,想着万一不是呢。

    可褚昱点头了。

    黑云之下,他点头的动作却没有半分模糊。

    余晚晚又掉了两颗泪,她第一次感觉到眼泪是这么热的。

    “她为什么会死?”

    褚昱犹豫了几分,不知该如何开口。

    虽然家中的丑事闹剧余晚晚已经见过不少,但他私心,不想将这些脏污摊开到余晚晚的面前。

    余晚晚见他不答,又问:“你为什么不救她?”

    她不理解,一个女使能犯多大的错呢?

    褚昱更答不出来,他能答什么呢,自己要如何救她呢?

    一个命如飘絮的女使,留在府中,她受到的必定是如潮的羞辱与折磨;被卖出府去,面临的也是更多的痛苦。

    他想做点什么,甚至他想过,可以去求自己的朋友,让他们买下素萍儿,至少不要沦落到魔窟之中,可还未等他实施,素萍儿就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也许从一开始,褚坤把自己的手伸向她的时候,这场悲剧就已经注定了。

    “你真冷血。”余晚晚轻轻地吐出四个字。

    “我不是……”他下意识地为自己开脱辩解,可又只能单纯地重复这一句无力的“不是”。

    余晚晚走近了两步,直视着褚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就是。你眼见着婢女被处罚,你不愿意替她求情,帮她好好活下去。”

    “褚昱,是不是我看错你了?”

    她疑问,不敢相信,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横亘在他们之间。

    冰冷的雨要把他的心浇塌了,褚昱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就算这件事你帮不了,那你妈过的那么痛苦,你为什么不劝她离开你那个不是东西的爹?为什么还要看着他们相互折磨?”

    余晚晚继续“逼问”。

    或许她不能理解像他们这样大家族的“责任”,但这样的“责任”,就是将两个人绑在一起彼此折磨,余晚晚不敢苟同。

    如果这样叫“自私”,那她宁愿自私一点,让自己的亲人自私一点。

    褚昱说,他现在已经不爱吃这样甜的蜜枣子了。

    他在“责怪”母亲的不关怀,或者这种关怀仅仅是一种一厢情愿的关怀。

    可他也目睹了蒋玉芙的痛苦,他这样沉默无语,就算是“关怀”母亲了吗?

    余晚晚不知道褚昱究竟和蒋玉芙是如何相处的,可这样的相互折磨,他好像已经默认,从来没想过如何解决。

    褚昱被她问住了,他为什么什么都来不及做呢?

    难道自己真的是一个“冷血自私”的人吗?

    他在雨中发抖,他忽然觉得,余晚晚说的是对的。

    即使他厌恶自己的父亲,他一身污点,在外风流,与母亲次次见面次次不欢而散。

    可他做了什么呢?

    他只是让母亲不要生气,他发誓不会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他根本没有想过让母亲离开她生气的源头,离开给她带来痛苦和伤心的男人。

    因为那个人——是他的父亲。

    他读过浪荡才子的佳话,虽然嗤之以鼻,但远远想不到,才子的妻子有多痛苦,被才子吸引又抛弃,却只能固守在此的女子,有多痛苦。

    他本能地渴望父亲回家,渴望一个完整的家,在今天之前,他没想过,这有错。

    这是建立在母亲的痛苦之上的。

    余晚晚不再看他,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褚昱浑浑噩噩地跟在她的身后,直到她进了家门,才慢慢朝自己的家里走去。

    蒋玉芙刚在花厅之中会见外外客,正准备回去歇着,忽然见儿子满身是水,一脸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吓了一大跳。

    “你这是怎么了?”

    她连忙上前,也不嫌褚昱浑身是水,一摸儿子,他浑身冰凉,连忙叫人烧水。

    “母亲,我没事儿。”

    他看着蒋玉芙着急的面孔,忽然反握住她的手,认真地问道:

    “母亲,你看着父亲,是不是很伤心?”

    蒋玉芙抽出一只手去探他的额头:“你怎么这样问?”

    “不是跟你说了,我没事的,早就习惯他那副狗德行了。”

    褚昱皱眉,他清清楚楚地察觉到母亲的谎言了。

    “哪有人会伤心,伤习惯了呢?”

    那多痛啊。

    他冷得颤抖,眼眶也湿了。

    余晚晚说得没错,他是个冷血又自私的人,这么多年放任母亲的痛苦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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