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晚晚不知道脑子怎么一热,就答应褚昱要学写字了。

    这毛笔又软又粗,她手腕用劲,却是蛮力,不懂得怎么转腕,说写字不如说描画。

    “你放松些,其实也不需要跟我握得一模一样,只要把笔拿稳,转腕灵活就行。”

    褚昱看余晚晚紧紧地捏着这杆笔,像是杀猪的怕掉了刀一般。

    余晚晚手一放松,这根毛笔更不听话了,笔画是粗细不一,肥瘦相间。

    “不想学了。”她说着便要丢笔。

    褚昱看着她的字,忽然想起她以前画的王八,开口调侃道:

    “我看你乌龟不是画的挺好的么?”

    他这一开口,让两人都愣了一下,彼此之间那种凝滞的气氛散了些。

    余晚晚静默了一下,忽然轻轻地开口:

    “褚昱,对不起,我那天不应该那样说你。”

    褚昱写字的手一顿,一团墨迹滴出,刚刚写好的两行诗上染出了一个黑团。

    “你说的,没错。”

    “不是的。”余晚晚终于鼓起勇气,敢跟他对视了。

    “我说错了,你不是见死不救,素萍儿的事情,不能怪你,我都知道了。”

    褚昱被她的目光扎了一下,一直在心上,紧揪着他的一捆绳子忽然消失了,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浑身都像松了。

    但他也知道,那些深门宅院之中腐朽的令人作呕的真相,全都被她扒开看了。

    褚昱渐渐低头,不敢与她对视。

    他喃喃:“不是,我确实很自私。”

    余晚晚见他这幅模样,心里不是滋味。

    忽然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像以前那样开口:

    “我都道歉了,你还要怎样嘛,说这样的话,是不是记恨我嘴你?”

    褚昱连忙摇头:“当然不是。”

    “那不就得了,谁不自私,我还不愿意我那些堂哥表哥的跟我分一盘子肉去吃呢,小时候我妈给他们多叨了两块肉,我都哭闹了两天。哎呀,这么丢人的事儿都说给你听了,你别再放在心上了。”

    她往前凑了凑,真诚无比地开口:“那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还是朋友?褚昱想,当然好,可他心底总有些奇怪的情感,那个“好”字,总也说不出口。

    他笑了两下,没再继续刚刚的话题,敲了敲桌子,说:“你画个王八看看。”

    余晚晚见他翻篇了,真的随手画了个王八。

    褚昱端详了一下,不知真心还是假意地夸奖她:“这不是挺好的么?”

    余晚晚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像是偷肉吃被抓住的小孩,干了坏事还没能毁尸灭迹,被苦主抓了个着。

    “那不一样。”

    她画乌龟时是随手而动,几十只乌龟没有一模一样的。

    而这些字,每一笔都横平竖直,褚昱写了她的名字,两个“晚”字跟复刻出来似的。

    “其实都一样的,甚至跟你杀猪也是一样的,你手腕有力稳重,只要你放松些,就能写好的。”

    褚昱拿笔杆,戳了戳余晚晚握笔的手,提醒她捏毛笔的手指不要扣得那么紧。

    温凉的笔杆触到余晚晚的指尖,她却像是被烫了一下一样,手中的笔瞬间落下,墨迹染湿了一大片纸。

    余晚晚有些泄气,这些字的每一笔每一划要比猪的纹理难以掌控得多,也许她这样的人,天生就应该是拿刀的,而不是拿笔的。

    她看向“自己”,即使仍旧是那幅打扮,但气质全然不同,若是陌生人,难保不会走眼,认为她是“大家闺秀”。

    他们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一点也不般配。

    奇怪,为何最近老是想这些。余晚晚看着这一滩墨迹,心里五味杂陈的。

    也许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吧,她想。

    “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学不会。”她的声音有些低。

    她有几分自暴自弃,不想在褚昱面前再丢人:“我本来就不是拿笔的人。”

    “不行,刚刚还说不能给我丢人,万一真的是当场作诗写了要交上去怎么办?”

    褚昱给她换了一张新纸,将刚刚那张叠好。

    “你还叠它作甚?”余晚晚注意到他的动作。

    褚昱就是随手一叠,这是他的习惯。

    见余晚晚问,他开口打趣道:“这毕竟是你第一次写的作品,要收起来,好好收藏。”

    余晚晚当真了,连忙上来抓他手中的纸:“不许不许!快丢掉!”

    两人就势闹了一会儿,最终当然是“褚昱”手长胳膊长,占了优势,拿了回来。

    “这也算是褚郎君的墨宝,这么丢人,一定不能流传出去。”余晚晚一本正经,三下五除二地把这张纸撕成了几半。

    “那好吧。”

    褚昱笑着咽茶,平复了一会儿将自己刚刚写好诗句的那张纸递到余晚晚面前。

    “我猜这次不过又是咏秋之类主题的,我拟了几首,你先背一背。”

    余晚晚笑不出来,她就不该好心,答应褚昱参加什么劳什子的游会。

    好在她心里下意识地不想被褚昱小看,不蒸馒头争口气地发奋,连梦里都想着褚昱写的诗,终于在桂花宴之前把这几首诗啃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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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晚晚本就长得高挑英气,扮着男装也不显奇怪。

    柳家郎君设的这场桂花宴在连着宓水的一片大湖边上的一个大园子之中,此处山湖相接,乃是柳家向其姻亲当朝郡王所借。

    郡王乃是雅客,将园子改为专门游会之所,季春三月曲水修禊,花苑观柳,仲夏五月水上采萍,小轩赏榴花,仲秋八月便是湖山寻桂,登亭观潮。

    园子门口便有漂亮的女使等着客人,把客人带进去。

    这场集会请的人不算多,也有□□位,全都是云京之中有名的贵公子。

    褚昱站在余晚晚的身后,小声地提点她该跟谁打招呼。

    十几人轮了一遍下来,余晚晚揉了揉挂着得体的微笑却要僵了的脸。

    她悄声问:“你以前都是这么虚假的客套吗?”

    还不等褚昱回答,此场集会的主人柳大郎君柳肃言便到了,与诸君打过招呼,请诸位游赏寻桂。

    诸人多二三人同行,或携妓同游。

    余晚晚也看出来了,刚刚的都是虚假客套,几乎没人来找“他”交流,只有柳郎君与他客套了几句。

    余晚晚乐得一人,此处小路依小丘而建,柳郎君引路,走了一条桂树颇多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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