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十二月,年尾人们便开始迎新年了,街市上尽是卖撒佛花、兰芽、薄荷的。街巷之中的僧尼也变得多了起来,尤其是初八日,三五作队的念佛、化缘。

    蒋玉芙是颇信神佛的,对待这些僧人很是尊敬,初八日早早准备好了灯油钱,亲自在门口等着。

    她还用果子杂料煮了腊八粥,在门口搭了个棚子布施。

    连带着褚昱也在门口站着帮忙。

    几个僧人手持柳枝和供着佛像的沙罗盆走来,挨家挨户的化缘。

    “等会儿师父来了,也求佛祖保佑保佑你的姻缘。”蒋玉芙看着那行僧人进了隔壁邻居家,有几分期待地道。

    褚昱:“……”

    不一会儿那队和尚便到了褚家,为首的和尚与蒋玉芙互相拜了拜,念了几句经。

    蒋玉芙将准备好的灯油钱交给僧人门,那位手持柳枝的僧人蘸着沙罗盆中的清水,往蒋玉芙和褚昱身上洒了两下。

    褚昱颔首致谢,抬头却见队尾那个和尚长得颇为眼熟。

    “慧如大师?”

    队尾这位和尚身材清癯,手持一串佛珠,面相颇为柔和,眉毛灰长,脸上挂着慈悲的笑容。

    蒋玉芙也抬头看,确认了那就是给了褚昱和余晚晚手串的慧如。

    褚昱多带了几分恭敬,上前一步,便想询问那手串之事。

    那大师似乎也认出来他,眉眼一弯,眼神中竟透出几分玩世不恭来。

    “褚施主,好久不见,可还安好?”

    “大师安好,我颇有不安。”

    他不敢直接说出自己和余晚晚互换之事,怕蒋玉芙惊恐。

    慧如大师露出笑容:“施主不必不安,如有不安,斩断即可。”

    褚昱抿着嘴,眉头紧皱,似在思索,与大师松弛的模样倒成了对比。

    蒋玉芙不知道他们打什么哑谜,开口邀请慧如进府用膳。

    “不了不了,改日再叙,今日是寺中浴佛化施的大日子。”

    “叨扰大师了。”

    他们相互客套了几句,这队僧人便往下一家去了。

    “你跟慧如大师打什么哑谜?哪里不安了?”蒋玉芙问。

    褚昱情绪不高,耷拉着眉目摇头:“没什么,只是这几日心中有些困惑。”

    “亲事都定了,还烦闷什么?你在这儿再看一会儿,我先进去了,云京比余杭冷多了。”

    蒋玉芙裹紧了自己的披风,进屋里去了。

    褚昱回屋之后,找出了自己仅剩的那串佛珠手串,思索着慧如师父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走出了房门:“松年,帮我套车,我要去护国寺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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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腊八便是年,农村许多地方,过了腊八之后便开始宰年猪了,隔壁村的杀猪匠腿还没好,加上村子里忙,余大安就派余晚晚回村子里帮忙。

    余晚晚恰好不想再那么频繁地见褚昱了,便回村子里好好杀猪,放空自己。

    但她和褚昱定亲的消息已经传回村里了,她祖母是喜笑颜开逢人就说,自己有一个要做状元郎新妇的孙女。

    “哎呀,我就说晚娘是个好女娘,福气在日后呢。”

    “老余家的,你日后可风光了。”

    “那不是晚娘么,晚娘回来了。”

    余晚晚从远处拎着一桶猪下水往过来走,身上溅着血滴子,猪血顺着铁桶往下流,滴滴拉拉了一路。

    院子之中三四个老太太围坐在一起唠嗑晒太阳,见余晚晚走过来,也不嫌弃她身上脏了,也不嫌她浑身煞气,亲热地围过来。

    “我们家晚娘长得好,性格又直爽,好姻缘自然就找上门来了。”

    余老太太满脸荣光,她的一众老姐妹也纷纷夸赞起余晚晚来了。

    余晚晚尴尬而不是礼貌地微笑着,任人打量。

    她手中拎着的铁桶有几些沉重,一时“没”拎动,“哐铛”一声,掉到了石板地上。

    桶倒是没倒,只是其中的血水一下子飞溅而出,往围在她身边的身上洒去。

    “呀,刘奶、王奶快闪开!”她大叫一声,把周围的老太太下了个一跳。

    其中离她最近的刘奶奶裤腿上溅了一大片猪血,还有些不明黏液,黏黏糊糊地扒在她裤腿上。

    “哎呦,你这丫头怎么拿东西拿不稳呢,冒失鬼,以后定吃棍杖!”

    余晚晚一脸抱歉,转身去找抹布给刘奶奶擦,

    “真是对不起啊刘奶奶,您站这么近,我一时想跟您亲热,忘了手里还有东西呢。”

    沾上猪血哪是这么容易擦掉的,拿布子擦只会越擦越脏。

    “您不知道啊,褚昱他就喜欢我冒失,才能显得男人大方细心嘛,他要是敢打我,我也会杀猪嘛,把他砍了一命换一命也不亏。”

    她一脸“幸福的傻笑”,说出来的话让在场的人面色都不好。

    刘奶奶悻悻地退了两步:“可不敢冒犯您这状元娘子给我擦了,但你得给我赔一件。”

    余晚晚站起身子来,一手叉腰:“瞧您这话说的,都是我不对,回头给您赔一件一模一样的,褚家布庄多得是,裁缝也是一等一的好的,保证连您裤子上的补丁都缝得毫厘不差。”

    刘奶奶气噎,又没话说,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刘奶奶慢走啊!”

    余晚晚给她挥手,看着她的背影无比地爽快,原来这就是仗势欺人的感觉啊。

    剩下的两位奶奶面面相觑,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余晚晚,也不找她拉话了,随意寒暄了两句也走了。

    余老太太脸色不好,余晚晚这么干,让她在老姊妹面前跌了面儿。

    “都要嫁人了,还不规矩点!”她捣了捣拐棍儿,有些怒气。

    余晚晚把脏布子放回原处,又把铁桶拎了起来。

    “奶奶,姓褚的就喜欢我这样,我不能改。”

    她是慌多不压身,反正这些老太又不认识褚昱。

    余老太太只能干瞪眼,倒提了一口气,又长吐出来,拄着拐杖走了。

    饭后,余晚晚在余大伯家后面的一片鸡圈里喂鸡。

    冬天太冷,连鸡都躲在棚子里不愿意出来,只有放饭的吆喝声才能把它们喊出来。

    余晚晚一手拎着水桶,一手端着饭盆,边放饭还要边给鸡棚添水。

    水槽之中的水面结起了一层薄冰,余晚晚拿手戳了戳,破开那层薄冰,冰层的寒气穿透手指,几要冻透骨头,她忙收回自己的手指,缩到衣袖之中攥紧捂着。

    “我来吧。”

    叶小河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手里拿了一根粗木棍子,三几下便将那一层薄冰给敲碎了,然后提起桶倒上了新水。

    “谢谢你啊。”

    余晚晚还在搓着那根手指,尽管已经不冻了。

    “跟我谢啥。”

    不久不见,叶小河又蹿高了,皮肤也有几分白回来了。

    叶小河帮着余□□完了活,四周的空气有些寂静,只有鸡在乱叫打斗玩闹的声音。

    “阿姊,那个姓褚的,他对你好吗?”

    叶小河还是没忍住,挠了挠头,问道。

    “好啊,怎么不好。”余晚晚笑了一下,想到的却不是褚昱送的那些绫罗绸缎、金华银胜,而是他亲手包的那碗饺子。

    这些饺子其貌不扬,甚至拿回房间已经冷了,可却抵掉那些华贵的物件。

    “那,晚晚阿姊,你喜欢他吗?”他埋下了头,看到了手指缝中还有些干粗活留下了的黑印,不由地声音越来越小。

    凛冽的寒风吹过,可叶小河的话却像一团小火焰。

    她定亲的消息自从传出去之后,看热闹的、说酸话的、打秋风的纷纷都冒了出来,也有真心祝福她的,可却很少有人问一句“你喜欢他吗?”。

    或者余晚晚自己,也忘记问上这么一句:喜欢他吗?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看着鸡棚,轻轻地吐出一句话:“怎么会不喜欢呢。”

    “是啊。毕竟是余杭来的富商小公子,未来还前途无量。”小河感叹,自嘲一笑。

    余晚晚没说话。

    余杭来的富商小公子,他人眼中风光霁月、前途无量、端方雅致,有多么招惹女娘喜欢。

    可她喜欢他,却也不仅仅因为这些。

    她能察觉到,他内心是有些复杂缺爱的,他会让母亲开心而一直吃不那么爱吃的蜜枣,他待人温柔又耐心,连添减衣裳这种小事都会关心。

    说到底,这世间的万千男子,大有比褚昱更有钱财,更有前途的。但能像褚昱这样,尊重一个不在意世俗看法的女子,把她当成一位平等的人来对待,不会再有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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