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昂着下巴上山,攀了好大一会儿,才勉强看到那书院的大门。

    中年男子又是一声冷哼——

    “果然是寒门的做派,非得挑选这等山沟之地。”

    少年小声开口:“宋老先生也在山中开办书院,怎的不见阿父论地点的是非。”

    中年男子一噎。

    ……

    须臾后,众人入门,只看到两个书童在院中扫着落叶。

    见有人登门,书童放了扫帚,朝着他们俯首作揖:“几位贵客且稍等片刻,我家先生正在与门客论辩。”

    两书童大概都是从西方来的,大晋官腔说的不是很利索,一番吴音听得卢仲,也便是那少年忍俊不禁。

    “一个寒门子,能论辩到哪里去。”中年男子小声嘀咕一番,随后瞥向那两个书童,眼中含着一分倨傲,“贵书院,便是如此招待客人的?”

    “诸位且随在下来。”

    一个书童带着众人去了书院招待客人的花厅,另一个书童则去找了谢远。

    彼时,谢远正与一众门客论辩古人古事。

    霍去病看着他以一己之力舌战群众,把他们说得哑口无言,忍不住暗中竖起拇指。

    不愧是主公呀,真厉害。

    门客们也是一脸佩服。

    主公如此年岁便学识广博,到底是谢氏出来的。

    谢远喝了一口白凉水,那书童正好进来,朝着他一番作揖,随后低低私语几句。

    “有客人来了?”谢远挑眉。

    “嗯,瞧着来者不善,怕是来找先生的茬的。”书童颔首。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且去看看是哪方贵客。”

    ……

    花厅。

    卢仲品着手里的茶,只觉十分新奇。

    他们家中都是煎茶,这谢小郎君好似是用茶叶直接煮水而制,味道清新,倒是好喝的紧。

    “诸位贵客不知从何而来?”一盏茶落肚,温润的声音由远及近。

    众人纷纷抬头看向花厅外,只见一个头裹纶巾,身着布衣的少年缓缓而来。

    少年目光清亮,见到众人衣着富贵,也不卑微,而是笑着朝他们作揖。

    可不便是谢远么。

    “我家主公乃范阳卢氏家主,谢小郎君见到家主,还不行礼?”旁边侍奉的小厮昂起下巴,目光轻蔑。

    谢远目光一动。

    哦,范阳卢氏啊。

    他朝卢氏家主作揖:“不知卢氏家主携卢氏子弟来我这书院,有何贵干?”

    卢氏家主瞥了谢远一眼,看他从头到脚的穿戴都不如自己一件大氅来的金贵,眼中的轻蔑又浓几分。

    “你出自寒门,这书院建立所需的银钱从何处来?”他拨了拨茶盖,问。

    “仲舅乃幽州祁氏后人,祁氏虽落魄,却还有些钱财。仲舅去前,将山庄赠与在下。”谢远面带微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祁氏?那个被他们联合打压致使沦为寒门的老世家?

    卢氏家主有些莫名的心虚。

    他放下茶盏,咳嗽一声:“书院召开,须得有古籍方可。老夫代刺史前来询问一二,龙岗书院藏书几何?”

    “三国旧书三百卷,两汉先秦古书三百卷,春秋战国古籍六百卷——这些古籍,皆为仲舅所赠。”谢远微微一笑。

    卢氏家主心头一惊。

    祁氏被他们打压这么多年,竟然还有这么多藏书?

    还全部送给了这个寒门小子?

    不行,他得想法子叫这些古籍落入他卢氏族中。

    “书院有书生几何?”卢氏家主抚了抚长髯。

    “算上在下,不过十余人。”

    “书院开的大,人却如此少,简直浪费古籍。”卢氏家主拍了拍旁边少年的背,“我儿少寒,对古籍颇有研究,你既无甚书生门客,老夫便委屈我儿,留你书院吧。”

    卢仲:“??”

    他下意识看向谢远。

    谢远还没说话,便听卢氏家主一声冷哼:“我卢氏子弟能留你书院,已是给你寒门一分薄面,你莫不识好歹。”

    卢仲:“……”

    阿父呀,你不要给世家和寒门拉仇恨了行不行!

    谢远微笑:“卢小郎君能来书院,书院蓬荜生辉。”

    卢氏家主东扯西聊一番,想着让卢氏监管这书院。

    可是看到霍去病那哂笑的脸,便想起了那蛮横的太原霍氏,只得作罢。

    临去前,卢氏家主留了两个小厮下来,把卢仲拉到一边窃窃私语好一番,这才带着一众人大摇大摆地下山。

    与谢远目送卢氏子弟远去,卢仲朝着谢远作揖:“家父出言不妥,还请小先生见谅。”

    谢远摆摆手。

    世家底蕴深厚,看不起寒门乃常事。

    他看向卢仲,忽然问道:“你是卢家哪位郎君?”

    “在下卢氏二郎卢仲,早先听闻谢小先生率军抵御蛮敌,只是……”卢仲顿了顿,朝着谢远作揖,“谢小先生,久仰。”

    谢远摆摆手:“那都是刺史的功劳,我不过一介寒门,岂敢居功。”

    卢仲默。

    这要是换成世家子弟招兵买马抵御蛮敌,那个幽州刺史一定不敢抢攻,甚至还得笑着给他写奏折,帮他把功绩上奏给朝廷。

    “谢小先生,那些古卷,在下……”

    “二郎既入书院,自可阅览古籍。”谢远侧眸看向旁边的书童,温声道,“带二郎去藏书阁。”

    “喏。”

    等到两人远去,憋了一路的霍去病终于忍不住了。

    “主公,他们分明是要来抢你古籍,夺你书院的,为何你还要留下这卢家二郎?”小少年眼里冒着一团火。

    “想夺书院的是那刺史和奉命来的卢氏家主。那卢小郎君没有城府,留着便留着吧。”谢远道。

    若是他拒绝了卢氏家主,就正好给了他一个可以夺走书院的由头。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那个卢仲留下来呢。

    霍去病撇嘴:“方才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那卢小郎君留下来,就是要伺机卷走你那古籍的。”

    “卢氏算盘要落空了。”谢远微微一笑。

    “为何落空?”

    “你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有些功抢得,有些功抢不得?”

    “幽州刺史?”

    “不错。”谢远微微一笑,“过些日子,他便要倒霉了。”

    不仅是他,连带着他身后的卢氏一族,都会一起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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