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颜柏玉不管李寸心还好,李寸心自己哭一会儿也就慢慢平息了。

    颜柏玉轻轻抱住她,安抚她,反而叫她的情绪崩溃。

    那庞杂的情绪的浪潮像是海啸一样扑下来,李寸心的身躯在这风雨之中瑟瑟战栗,她身体像打嗝一样抽气时往上抽动,又像半截咳嗽一样把气息放出去,身体往下松弛。

    “他们把我的,我的酒打碎了……”李寸心的话磕磕绊绊,从眼角溢出来的泪烫得她皮肤发痛。

    其实她不是舍不得那坛酒,是期待的落空让她如此痛苦,是这坛酒的破碎让她回忆起无可挽回的绝望。

    她像是记事认事后的小孩第一次遇上事与愿违这种情况,还没学会如何同自己心里的委屈憋闷和解,只剩了哭来宣泄情绪。

    颜柏玉松开她,半蹲在李寸心跟前,握住她的左手,仰着头以能看见李寸心低垂的脸上盈泪的眼睛,她说道:“寸心,送礼这件事,有两样事要看重,第一是自己的心意,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种说烂了的话是有它实际的道理在的,诚意和真挚才是这礼物的重量,第二是投其所好,送礼不在贵不贵重,要看别人喜不喜欢。这坛酒,我知道你用了心,即使没收到,我也很高兴,第一第二你都做到了,礼物只是一个载体,得与不得已经不重要了。”

    李寸心用手掌胡乱的抹着泪,擦不完拭不尽,她的情绪没有丝毫平和下来,她执拗地说:“但是我想,给你,我想给你的……”

    颜柏玉福至心灵,忽然明白了李寸心不单单是为着这坛酒而情绪崩溃,还有堆积着的心事,或许是压力,是留不住梅文钦的遗憾,或许是更早的时候的痛苦……

    李寸心只是找到一个宣泄口,‘他们砸了我的酒’就是一个咒语。

    就像是寻常人,被工作的压力,生活的挫折,原生家庭所带来的苦痛碾压着,人不会崩溃,能麻木地像个木偶一样走下去,反而是某一天,脚踢在桌腿上,脚趾头上碰撞的锐痛叫人发了疯似的狂叫,叫着“好疼,好疼”崩溃地大哭出来。

    能有多痛呢,撕心裂肺么,不见得,不过是心里破开了道口子,要把堆压的情绪都流出来。

    颜柏玉体会得,所以明白此时任何劝慰的话都是多余的,所以比任何时候都心疼怜爱她。

    她遽然起身,再度将李寸心抱在怀中,她不再是虚环着她,而是深深拥着她,她感觉得到李寸心的泪把她的腹部的衣服浸湿,眼泪灼热的温度烫得她的皮肤轻轻发颤。

    李寸心大概是哭得累了,头上又还带着伤,没多久便疲累昏沉得连眼也睁不开,颜柏玉扶着她在自己床上躺下。

    李寸心把自己体内的所有一股脑地全掏了出来丢了出去,整个身躯空荡荡的无力,也从所未有的轻盈清透,一沾了床便睡了过去,像是身体触底反弹,清空了污秽,急于吸收新的能量。

    颜柏玉坐在床边上,李寸心向她的方向侧躺着,她双腿屈起,身体弯曲,形成了一个弧度,绕在颜柏玉的外围,手指还放在颜柏玉的手心里。

    夜里很静,颜柏玉垂眸看着李寸心,心头牵出一缕意动,她的指背将李寸心的头发顺到耳鬓,拇指擦过她的外耳廓,温热,柔软。

    她凝视李寸心的眼神变得很深很深。

    一阵敲门声传来,颜柏玉瑟缩了一下,恍惚回神,目光清亮起来,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舒了口气,定了定神,片刻后,松开了和李寸心交握的手,起身轻轻出去关上了房门。

    颜柏玉将蜡烛放在桌上,打开门闩,拉开了大门,借着堂屋投射出的微弱的光,看清门外头站着三个人,“什么事?”

    许印和赵蓬莱一左一右站在前头,两人后边还跟着一个人,怀里抱着一些东西,局促地低垂了

    头。

    颜柏玉扫了那人一眼,认得但是不记得名字。

    赵蓬莱指了指那人,说道:“这是刘坎,他过来有些事情要交代,是关于张鹤钧那伙人的。”

    颜柏玉已经问过于木阳和赵蓬莱村子里这些时候发生的事,知道刘坎这个名字,自然也知道他做过的事,此时将名字和脸联系了起来,不由得皱了下眉。

    许印问道:“村长呢?”

    颜柏玉看了眼自己的房间,让开了路,说道:“她睡了,进来说吧。”

    颜柏玉示意三人去李寸心的房间说话,她端着蜡烛走在最后,关上了房门,以减弱声音。

    颜柏玉将蜡烛放在床边的小桌上,坐在了李寸心的床上,许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赵蓬莱站在桌子边,三人面向着刘坎,三双犀利的眼闪烁着锐芒逼视着他。

    深秋的夜,刘坎背上莫名出了一层冷汗。

    赵蓬莱说道:“晚饭过后,他就拿着这些铜器来找我,说是叫我帮他求求情。”说着说着,赵蓬莱便笑了。

    颜柏玉仔细观察刘坎怀里拿着的农具,在烛火下颜色暗沉,不似铁器幽亮,但质地看上去也不是石头,原来是铜。

    赵蓬莱对刘坎道:“你自己说。”

    刘坎把这些农具放在了地上,沉默了一会儿,不敢看三人的眼睛,只是低着头说道:“大概六七天前,我在地里干活的时候,看到打北边来了三个人,带头的就是张鹤钧,他们像是在找什么,走到这边的时候,口里叫着就闯进了三七田里。”

    张鹤钧这件事的始末,颜柏玉也已经问过于木阳和赵蓬莱,她心里对这件事的过程是清楚的,现在刘坎话说到这里,她心里就有了猜测,眯了下眼睛。

    “他们估计是看那田打理得规整,知道这边是有人辟出来的田吧,走到田岸边上张望,看到田里的我,走过来问我能不能借些三七。”刘坎感觉得到头顶的目光几乎要灼破了他,他硬着头皮,“我那个时候在气头上,也是我欠,故意跟他们说那些三七随便他们摘。”

    许印冷冷道:“那些人说的还真有那一会儿事,这三七和土豆是他们用铜器换的,只不过认错了主,被你给冒领了。”

    “我,我……第一次过后,我就知道自己走错了路,心里发虚,但村长没有追究,我有一点侥幸心理,所以只当不知道,但是张鹤钧他们隔了两天又过来了,还带了铜器过来,说是要再换些三七和土豆。我,我是骑虎难下,要是不换,我怕他们去找村里其他的人,把第一次挖三七的事张罗得村里人都知道。我心里慌,想要遮掩,脑子发昏,同意了他们挖,那些铜器我没敢收,他们硬要留,而且他们精神状态有些奇怪,我心里担心,不敢不要,可要了我也不敢用,丢在土豆尽头的林子里。”刘坎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我今天听到村子里闹动静的时候,才知道张鹤钧被抓了,我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

    “其实夏天那时候,村长说我,我,我知道错了,我就是,我就是,唉……”刘坎挠了挠头,“我自己单干以后,我每天都想回来,我就是拉不下脸……”

    颜柏玉闭着眼睛,静静听完刘坎的话,她腹部的衣裳还沾着李寸心的泪呢,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眯缝着眼,“你想回来?”

    刘坎没作声,默认了。

    颜柏玉冷硬着声,眼里的寒芒射在刘坎身上,“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吗,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要是于木阳在这,他那暴脾气知道了真相,保准已经一脚踹了上去,屋子里头这三人都太沉稳了,沉稳到喜怒不形于色已经入门,他们发脾气也会选择更妥帖或者是更能保全利益的方式。

    颜柏玉看了眼许印,许印站起了身,两步走到刘坎跟前,伸手一抓,拧住刘坎

    身上的衣服便将他往外带,那股力量刘坎挣脱不开,只能亦步亦趋,半是惊恐半是茫然地跟着许印走。

    寒月照着路,许印拽着刘坎到了隔壁,敲开了云琇和夏晴那屋子的大门,屋子给了杨太楠一行人暂住着,来开门的正是在堂屋里打地铺的张鹤钧。

    张鹤钧很是警惕,门只开了一道小缝,见到许印,犹豫了一下,才将门完全拉开。

    许印拖着刘坎扔到门槛上,问道:“准你们挖三七的是不是这个人?”

    张鹤钧一怔,如梦初醒,忙蹲下身子揪住刘坎的衣服把人上半身拧起来看,他脸上的肌肉一下子扭曲,恶狠狠道:“是你!”

    张鹤钧瞪向许印,愤恨的神情似乎在埋怨责怪他们村里的人白天污蔑他们。

    许印在一边说道:“他不是我们村的人,他收了你们铜器的事也是现在才交代,账你们自己算,这人我们交给你,怎么处置你们自己看着办。”

    许印说完,转身就走。

    夜风吹得刘坎打了个哆嗦,他忙叫道:“许哥,唉哟——”腮帮子上挨了一拳,打得他懵了半晌。

    张鹤钧脸上抽动着,那拳头又朝着刘坎砸下,他气得眼睛通红,咬牙切齿,“原来是你从中作梗,嫌我们遭得罪还不够多吗!”

    刘坎护着脑袋,一路躲,想跑,那堂屋里不止睡了张鹤钧一个,还有两人,那两人早醒了,白天被误会,百口莫辩,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现在见到这罪魁祸首,哪里能心平气和。

    其中一个鞋都没穿,跃过门槛,飞跑出来,跳起一脚,“我日你仙人。”把刘坎踹趴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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