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桐安顿好镜玄后，一个人在外面的院子里等着。
浮云则因为腿痛，一个人在房间休息。
只有风，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他想去辛桐那里，但是辛桐明显更想一个人待着，康王和白水仙那里，他肯定是不能去了。
于是，他便去了镜玄那里。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除了尼姑庵，还有洛京城里的孟家，皇宫似乎也不太平。
先是孟家。
孟参知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给人的感觉像是枯死的断树。
他的脸上爬满了皱纹，头发也尽数皆白。
孟安仁端着药碗，跪在他面前。
身旁是已有四月身孕且肚子已经显怀的李家小姐。
“父亲，你为什么会越病越严重？御医不是说您不是已经快好了吗？”
御医并非这样说的，孟参知心里知道。
孟安仁这样说，不过就是不想让他心里产生压力。
他中毒已深，就不要再牵连上其他人了。
他有今日，实在是罪有应得，怨不得他人。
孟参知回想起自己叱咤风云的一生，实在是感慨万千，年少风流，意气风发，鲜衣怒马，也曾和好友一起游戏山川，把酒言欢。
老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也是自己活该。
从他选择为了孟府荣光永续的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了他不能善终。
孟参知望了一眼李家小姐的肚子，这是他活在这个世界上，至今还苟延残喘的唯一念想。
他伸出了手，孟安仁亦懂他的意思，然后伸手握住了自己父亲的手。
“仁儿，为父想和你讲一件事情，孟家到我这代已经算是三代参知了。孟家在朝廷，凭着祖上的积累，才有了今日，但是，臣......终究还是臣，君住的命令，不可不为。为父走到今天实属不易。”
杀过的人，清理过的路，那些黑暗中看不见的肮脏和血腥，他这一生经历过太多太多了。
“儿子知道，父亲不要再说话了。”
孟安仁差点哽咽了声音，还好最后忍住了。
李家小姐挽着孟安仁的手臂，右手放在自己凸起的肚子上。
孕妇不能久跪，但是孟安仁此刻一颗心全在孟参知身上，显然没有注意到李家小姐越来越差的脸色。
而李家小姐，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孟安仁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孟安仁不起，她哪怕是挺着大肚子，也陪他跪在孟参知面前。
孟参知望了一眼李家小姐，便对着孟安仁道：
“仁儿，你恨为父吗？让你这般早成亲、成家，然后生子？”
孟安仁这般岁数了，成亲算不得早，洛京与他同岁的，可能孩子都俩了。
而且，孟安仁是真心实意想娶李家小姐的。
所以，孟安仁不会怪父亲，因为家族的荣光而牺牲自己的婚事。
至于成家生子......传宗接代，本就是人之常情，他又如何会恨？
“儿子很喜欢。”
李家小姐听见孟安仁这般说后，便明白他指的是自己，不由得松了口气，继而又惆怅起来，头低的很低。
孟参知提到了了李家小姐，孟安仁才放下了手上的药碗，然后扶住了李家小姐的腰身。
这才反应过来，她还怀有身孕。
孟安仁看了一眼她，便想起身，扶她起来。
李家小姐也怕到时候跪久了，影响到自己肚子里的胎儿，便也没有再勉强自己，于是便顺着孟安仁的手，借着他的力起身了。
但是她并没有离开，而是寻了一个椅子坐下。
孟安仁见她倔，便由着她了。
孟参知瞧见自己的儿媳妇这般温柔体贴，又孝顺，露出了欣慰的笑。
这是他被病痛折磨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
孟参知在瞧见了李家小姐凸起的肚子后，又陷入了沉思。
他唤了孟安仁。
“仁儿，为父有同你讲过关于孟家的传言吗？”
孟安仁听见这句话后，便疑惑了好一阵，孟家有什么传言呢？
“儿子不知，还望父亲明说。”
孟参知本来想坐起来的，但是，挣扎了好一会，依旧没有力气。
“其实说是预言更为恰当，孟家每一代家主死前，都会将自己的儿子叫到跟前，然后与他说，关于孟家的这个预言。”
孟安仁心里冉冉升起一丝不安。
“父亲才不会死，儿子不听，父亲一定可以活到长命百岁的。”
孟安仁紧紧握着孟参知的手，然后将药端起来想喂给孟参知喝。
但是，孟参知根本咽不下，不然也不会许久了，这碗药还没有喂完。
孟安仁的手打着颤。
“药太烫了，父亲待会再喝。”
孟安仁端着一碗已经凉透了的药，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
床上的孟参知笑了笑，并没有揭穿他的谎言。
依旧用自己虚弱的声音继续道：
“许久之前，曾有一个道士来过孟府，那时，是我的太太太爷爷接见的他。也就是孟家第一代参知的父亲。”
孟参知说得很慢，语言却并没有因为病痛而口齿不清。
他继续道：
“那道士说，孟家从太太太爷爷的儿子这一代开始，孟家单传，继承参知之位，可保家国两运鸿昌。但当时，那道士这样说的时候，我孟家先主并为在朝中担任参知之位。直到孟家第一任参知长大，入朝为官，直至参知。”
孟参知激动的喘了一口气，他所讲的，是他孟府的辉煌，是集孟府历代先祖的努力和他牺牲自己的人生换来的荣耀。
孟家历代先祖皆是如此，孟安仁也不例外。
“后来，这个预言便传到了皇帝的耳中。只要孟家一日单传，生的第一个是个男孩，我孟家，就是朝中唯一的参知，统领朝臣，孟家不倒，国运将永远鸿昌！”
孟安仁听见孟参知这般说后，瞬间便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孟家先主，在朝堂上一直都是一个叱咤风云般的人物。
这个预言，想必不止孟家家主死前会与自己的儿子说，每任皇帝驾崩前，肯定也会与新皇说吧？
孟安仁突然想起了赵孝皇，想起了他对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
外界皆传，是因为孟家势大，孟家的门生遍布朝野，是因为皇权不许杀文臣......终其因是因为孟家树大根深。
孟安仁此刻才明白过来，根本不是这样。
他们是臣，不是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