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电梯降到一楼，电梯门缓缓开启，我仍旧没能回答刚进电梯时，金错问我的那个问题。
于是金错就又说了这么一番话。
但他说完，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我讨厌李金秀，喜欢曾经的安宁哥。
如果让安宁哥变回以前那样的代价，是要本就死过一次的李金秀再死一次，彻底死掉的话…很阴暗的说，我觉得我很乐意接受。
可李金秀毕竟也是一条人命，而且她好歹也是安宁哥的妈妈，她死了，安宁哥肯定会伤心。
从道德方面来讲，我当然没资格希望任何一个人死掉，哪怕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
但李金秀活着，尤其是像现在这样活着，安宁哥就会永远失去自我，活成她的傀儡…
“换个问题吧，如果李金秀跟安宁母子之间，只能活一个人的话，你希望这个人是谁？”
快走到小区后门门口时，面对我的沉默，金错又问了我一句。
都说‘好话不过三’，同一个问题，金错已经变着语法的问我三遍了，眼看金错问的这么执着，再不回答，就显得我太不礼貌了，所以我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一定要选的话…我当然希望，安宁哥能活着。”
面对我这答案，金错似乎完全不意外，他不急不慢的掏出门禁卡，打开后门，带着我离开了小区。
“其实…”金错说道：“像我们对金秀做的事，嗯…你可以理解成复活一个人，这种事，我们之前就做过几次。”
我说道：“嗯嗯，这您跟我说过，我都记得呢，您当时跟我说完我就想说，你们也太厉害了，这都能做到，人间还有什么疑难杂症能难倒你们？”
金错有些自嘲的轻笑道：“当然有…我们连珊珊的脸都治不好。”
呃…我有些尴尬的说：“这个，算是两回事吧？反正你们确实厉害。”
这次金错倒没跟我谦虚，他甚至没接我的话头，而是说道：“是啊，这些事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但有一点我应该没跟你提起过，就是那些被我们复活的人…在复活的同时，似乎也受了某种诅咒一般，很快，就又会死掉。”
“什么意思？是…身体会垮吗？”
我不太理解的问了一句。
金错摇摇头说：“不是…他们皆是死于非命。或与人打斗，或身陷意外，或突发恶疾，总之，过不多久，便又会再次死去…而我们，基于种种原因，从不会救他们第二次，所以，这第二次死掉，便是真的死掉了。”
夜风之中，我和金错一边步行赶往安宁哥所在的小区，一边继续聊着。
听完金错的话，我想了想，没问他为什么不能第二次复活别人，而是说道：“能复活一次，已经很了不起啦，不管是对于你们，还是对于被你们复活的人来说，这都算是奇迹吧？而且他们既然复活过一次，就等于已经比别人多了一次机会了，所以你们只复活他们一次，也是应该的，再复活…对别人不公平。”
“对…”金错略显欣慰的说道：“你说的，也是我所想的，也是我们平安里一向贯彻的。看来，姜破甲选你，确实有他的理由。”
“说不上机密不机密…最主要的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它就那么发生了，确实发生了，就像农民把种子埋进土里，来年自然而然就能收获庄稼一样，农民也未必知道，一粒小小的种子，怎么就长成了粮食，但，农民就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发生。”
金错有些含糊的说完，我似懂非懂的说道：“这就叫‘菩提本无树’吧？”
金错停了几秒，才说道：“是啊，菩提，便是梵语里‘种子’的意思，种子里原本没有大树，但只要给它合适的契机，它就能孕育出大树，菩提本无树…先人，是有大智慧的。”
虽然这句偈语是我提出来的，但我对它的了解，也就只限于很肤浅的字面意思，眼看金错像是要往深了聊这句话的含义，我怕自己说多了会露怯，所以干脆闭了嘴，没接话。
金错倒是挺给面子，我没说话，他就也没说话。
我俩就这么一起沉默着，一起走着。
走了好一会儿，快到安宁哥小区外围时，金错终于再次开了口：“看来，关于刚才那个问题，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我看着越来越近的安宁哥的小区，苦笑一声说道：“您不是也有答案吗？而且您一直在按这答案去执行。”
金错说道：“可刚才一路之上，你原本可以改变这答案的，你却选择了不去改变它。”
我说道：“我…我这么卑微，人微言轻，啥也不是的一个人，没资格去左右任何其他人的命运…遇见事儿了，能帮就帮一把，但不必苛求改变，话说回来…错哥，事情会怎么发生呢？”
“顺势而为吧。”
金错说完的同时，他的脚步却放的更慢了。
答案…
想让李金秀死吗？如果李金秀和安宁哥只能活一个，让谁活？
从走出电梯后，金错始终不急不慢的步伐就告诉我，他心里是有标准答案的。
我原本可以加快脚步，甚至直接催金错也加快脚步，好抓紧时间去救李金秀。
但我…压根没这么做。
李金秀活着，安宁哥就会一直是现在这副样子。
刚才在天台之上我已经听明白了，安宁哥保持现在这副样子的话，不只是会不会招人讨厌的事，而是他会彻底失去自我，变成李金秀变态控制欲下的一副傀儡，木偶，行尸走肉。
说的极端点，我甚至觉得，李金秀简直就是在用这种方式，实现她自己的永生，而这样活着的安宁哥，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李金秀根本就不爱安宁哥，她爱的只是她自己。
作为母亲，她生前的过度干涉，已经毁了安宁哥的前半生，复活后，竟然还在致力于毁掉安宁哥的后半生，她真的有些太过份了。
即使作为母亲，作为给了安宁哥生命，把安宁哥带到这世上的人，她这么做，也属于过分范畴。